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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 |赖柯羽:童年里的爸爸
文章来源:《攀枝花文学》2021年第5期  发布时间:2021-10-12
  

回想,我童年里的爸爸。

因为工作关系,我们家搬到城郊,那是一个水源丰富,植被茂密的小村寨,四面环山,中间一座碧波荡漾的水库,从高处看,仿佛那是一颗会眨眼的灵秀的大眼睛,不时有鱼从水里跃出来,又钻进去,好像水里倒映的山与云它们没有看够似的。而我也不止一次看到家后面山上一群群绿鹦鹉和一群群喜鹊在树林半空盘旋。

爸爸很喜欢这个地方,一到夏天,时不时就会下一场雨,这里的雨爽爽利利的,雨后即晴,雨后,林间菌类疯长,爸爸常常和单位的叔叔一起进入树林捡菌子。

一到下午,我就伸长脖子往树林方向张望,看见爸爸走出树林,走过水库的石桥,走过职工俱乐部,走上家里的石坎路,走进院子,我觉得爸爸就像是山林里走来的一棵树,身上带着树林的气息。爸爸走进院子,取下背筐“忽哗”一下,地上就堆满各种菌,菌真多呀,牛肝菌、青头菌、鸡枞……院子里忽然就盛开了一朵朵青绿的、乳白的花,菌的香味在院子里四溢开来,惹得家里的鸡扑棱着翅膀往菌堆里扎,好像菌的香味是一缕线,牵着它们的鼻子。爸爸和妈妈搬来小凳子坐下,就在院子里一朵朵的清理菌子,留出这几天要吃的,其余的晒在簸箕里,簸箕放在院子里,好像给小院撑了几把伞。炖汤时放一些,那汤就鲜得让人咧嘴笑。

夏天,家里的餐桌上,菌是家常菜。长大后上班,单位的人看见这些菌类觉得很好奇。而我不以为然,这些是我小时候常常吃到的呀。

我们家附近有许多彝族村落,这里的孩子眼睛大大的,皮肤黝黑,待人很质朴。附近有一个农民家里种着一棵很大的仙人掌,每到夏季,仙人掌上就会结无数仙人果,长满刺的仙人掌树结的果子也满是刺,好像这是仙人掌家族祖传的秘密。

我和哥哥坐在农家路边的矮墙上,两条腿一荡一荡,我穿着妈妈给我做的棉绸小裤子,裤腿刚过膝盖,跑起来透着风,凉悠悠的。我的腿旁就是一丛仙人掌,绿色的,巨大的,直直地向上伸张着,伸向低垂的云,好像要用云朵的柔软来包裹浑身的刺。仙人掌上刺真多啊,又粗又硬的刺,每次看到这样的刺,我就想着在刺的后端穿一个洞,就可以当一根大大的针,妈妈可以用这样的针来缝床上的被子。仙人掌长在矮墙边,一个连着一个长连成一片,好像嫌这堵墙太矮了,它们想竭力保护这堵墙似的。

下午的阳光明晃晃的,照在仙人掌上,也照在仙人掌绿色的果子上。果子椭圆饱满,上面长着细绒绒的刺。我用手小心捏住中间光滑没有刺的部分,左摇右晃好不容易把它摘下来,手上毛刺刺地疼,还是沾上了许多仙人掌的小刺。我一扭头:“爸爸,我手上有刺,疼!”我哭丧着脸,爸爸从聊天的人群里走出来,捏着我的小手,心疼说:“哎哟,我丫头手上有这么多的小刺,没事,全部把它蹭到爸爸的头发里。”爸爸一边说着,一边蹲下来,举起我的手,我的小手在他的头发里乱抓乱挠,再拿出来捏捏,咦,手真的不疼了,好像爸爸的头发是一丛草,这些小刺掉到了草丛里。爸爸拿出随身的小刀,剖开仙人果,取出里面晶莹翠绿的果肉递给我,仙人掌果肉味道清甜,我吃得很开心,也就忘记了那些落在爸爸头发里的小刺。

爸爸经常带我到附近的彝族村子里去玩,这儿的彝族老乡都很喜欢和爸爸打交道,他为人热心,喜欢帮忙。我记得有一家彝族人,每次爸爸带我去他们家,他们就会炒一大碗金黄喷香的鸡蛋,大人们就围在一起喝酒。这家的老奶奶笑眯眯地看着我,招呼我来到锅台边,他们家的锅真大,黑黝黝的,沉默地支在灶台上,好像这口锅不仅用来装饭菜,还装下了一家的好心情坏心情。在我看来,这锅里会变出无穷无尽的美食,那个老奶奶在锅里铲啊铲,一会就铲出一个大大的锅巴,捏成一团,笑眯眯地递给我,一大卷锅巴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很踏实,一口咬下去又香又脆,我就拿着这个锅巴跟他们家的孩子到处去玩儿,跑跑跳跳停下来咬一口,真香!

我听不懂彝族孩子说话,但是孩子嘛,交流的方式不仅仅只有语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我们就能心领神会下一步要做什么。他们带着我跑到莴笋地旁,啪啪几下,摘下几根莴笋的嫩苔,递给我,一边放在嘴里咔吱咔吱嚼,于是我也毫不犹豫地放进嘴里大口咬下去,苦脆苦脆的,不好吃,我咬了一口又吐了出来,可是我的彝族小伙伴们却吃得津津有味。

柿子熟的时候,满树都是红彤彤的柿子,在我心里,这些红红的柿子就是从土地望向天空的眼睛。它们羡慕天空的蓝,羡慕鸟儿可以自由地从它们的树枝上飞到天上,羡慕得眼睛都红了。这些彝族小伙伴三下两下就窜到了树上去,我只能在树下抬头眼巴巴地望着,一个柿子掉在地上,橙红橙红的,摸起来还是硬邦邦的,柿子变红了就表示它成熟了,山里的红心果,刺泡不都这样吗?我捡起柿子,用手擦了擦,一口咬下去,又麻又苦又涩,忙不迭地吐出来,整个舌头仿佛都不是自己的,我狠狠地将手里的柿子扔在地上,好像它们欺骗了我。后来爸爸告诉我说,这样的柿子摘回家以后要捂一捂才可以吃。

再甜的水果也比不过蜂蜜甜啊。彝族人经常从山上割野蜂蜜,把蜂蜜从蜂列子里过滤出来,剩下许多挂在蜂列子上取不下来,大人就把这整块蜂列子递给站在周围的孩子们,我总是先用舌头去舔粘在边上的蜂蜜,就像在舔一串金色的小珠子,边上的蜂蜜舔干净了,就把蜂列子放进嘴巴里嚼,又香又甜,除了甜蜜,身体里再也装不下别的东西。

小孩子对甜食的兴趣总是乐此不疲的,附近村子有一个老中医,每次爸爸带我去那里玩的时候,这个老中医就会递给我一块大大的黄冰糖,黄色的冰糖在太阳下照一照,反射出明黄透亮的光,冰糖里面还穿着一截棉线,好像冰糖埋在地底深处,是棉线把它们拽出来的。我手里捧着这块冰糖,看一眼,舔一口,再看一看,再舔一口,真甜。那个时候眼里心里只有冰糖,很多年之后听爸爸说这个老中医去世了,我才慢慢回忆起他的样子,瘦瘦的,穿着盘扣对襟褂。

童年里,每一个不经意,长大之后会发现那是必须存在。

虽然身处城郊,但是我的童年和这里的孩子还是不一样的。我穿的衣服在当地小朋友当中是最漂亮的,爸爸进城会给我带回各种吃的玩的。有一次,我想要一个布娃娃。爸爸进城去了,我就在幻想布娃娃的样子,大大的眼睛还会一眨一眨的,脸蛋旁垂着两根长辫子。傍晚,爸爸从水库边的桥上走过来,手里拿着我的布娃娃,那个布娃娃跟我想像中的布娃娃一模一样。就好像爸爸走的时候。顺便在我的脑袋里抓走了我的想法,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布娃娃。

傍晚,爸爸妈妈喜欢带着我和哥哥绕着水库散步。爸爸的手里总会端着一个白色搪瓷缸子,水库岸边长了很多刺泡,指甲大小的果实藏在绿色的枝叶间,藏也藏不住,一嘟噜一嘟噜的露出来,闪着红的黄的晶莹的光,爸爸小心翼翼地避开上面的刺,把它们摘了放在搪瓷缸子里,小小的刺泡一点一点地填满了缸子,我在一边帮爸爸寻找熟透的刺泡,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一颗也不会放过。

一边散着步,一边伸手从搪瓷缸子里抓刺泡吃,三三两两的鸟儿吱喳叫着从我们头顶飞过,相伴着飞回树林里的家。

我和哥哥最喜欢的事就是和爸爸去掏鸟。天黑透了,我们带上手电筒出门,白天爸爸就看好有鸟窝的大树。树下有鸟粪,树上就有鸟窝,这是爸爸告诉我们的。

夜晚的乡村是安静的,听不到一点人的声音,森林和水库的水流都是静静的,好像它们早就约好了要做一个安静的梦;乡村的路也是吵闹的,耳边各种小虫发出了悉悉嗦嗦的声音。在草丛里,在头顶的树枝上,在一旁的庄稼地里,我常常觉得有很多双眼睛发出幽蓝的光,狡黠的盯着我们。

来到树下,爸爸做一个“嘘”的动作,我和哥哥马上噤声,爸爸举起电筒,直直地照进鸟窝,一只手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网篼,网下支着长长的竹杆“扑”一下,整个罩在鸟窝上,那些鸟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在睡梦当中被我们俘虏了。小鸟多可爱啊,捧在手心里暖暖的,软软的,能感到它们微微抖动的身体。

这些拿回家的鸟要么被我们拿来玩一玩就放了,有的也会被做成菜,给爸爸佐酒。那个时候,只觉得好玩,单纯的喜欢,以为喜欢是可以占有的。童心是单纯的,却不知这样无知的单纯,也携带着残忍。

在那段生活里,我们家里常常会有各种各样的野味。

爸爸还会从山上给我捉来秧鸡和松鼠,我就把它们养在院子里,松鼠是很灵活的小动物,爸爸用一根绳子把它的头套住,我每天在它的身边放一些花生核桃。我最喜欢看松鼠吃花生米,它的小手爪捧起一颗花生米,后肢坐立,稳稳的,好像地面就是它的凳子,两个小小的前肢举起花生米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发出“咯吱咯吱”的咀嚼声,每当松鼠吃东西,我也会忍不住咽口水。

有一次,爸爸妈妈带我们回城住几天,我在松鼠周围放了很多的核桃和花生,够它几天的食物量了。几天之后回家,松鼠倒在地上已经饿死了,周围一颗食物也没有了,不知道是松鼠吃完的还是被其他动物拖走了的。我难过了好几天,后来明白了,松鼠是不能家养的动物,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养过松鼠。也许童年,就是要在不断地得到失去中明白规则与底线。

有一天,爸爸到去采菌子,走进院子,爸爸一边把背筐从后背取下来,把菌子倒出来,一边看着我笑说:“哎呀,糟了,爸爸今天在山上看到一条眼镜蛇,忘了把它的眼镜给你取回来了。”我一听气得哇哇大哭,爸爸却在一旁哈哈大笑。还有一个雨天,爸爸从附近的村子回来,这个村子叫做黑么,是一个彝族村,在半山腰上。我在门口迎接爸爸,爸爸对我说:“今天山上有好多白云,爸爸找了一个瓶子给你装了一朵云。”我的眼睛都亮了,赶紧问:“瓶子呢?白云呢?”爸爸却双手一摊,一脸遗憾的对我说:“到了山脚瓶子打碎了,白云就飘走了。”看见我又要哭的样子,爸爸赶紧说:“下次爸爸上山遇到白云,给你摘一朵回来啊。”直到现在,每当雨后半山腰云雾缭绕,我就会想起那个打碎了的瓶子,那朵被放跑的云。

周末的时候,爸爸妈妈经常带着我到附近的平地镇去赶集,平地镇上有一个叫迤沙拉的彝族聚居区,这里住的全是彝族人,算是当地一个比较大的乡镇集散地。

一到赶集日,山乡附近各种卖野味的都会出来,卖菌子的,卖干货的,卖板栗的,核桃的,卖野鸡的,卖自家做的豆腐干,各种山鲜,还有彝族人的各种银饰衣服,彩带,手制的竹筐,土陶器,牛肉干巴,羊肉米线,黄凉粉……对于我来说,这是个热闹有趣的地方。

在这个集镇的上方有一座桥,桥上有一个水渠,有清亮亮的水从水渠里流过。我喜欢蹲在这里看着水哗啦啦地流淌。爸爸妈妈去逛集市,我就蹲在这个水渠旁,这里是高处,可以看得很远,我看到远处巨大的山脉起起伏伏,山脉间散落着村庄,白云就在山颠的高处一朵一朵的聚拢了又散开,我的一颗心也随着云朵飘啊飘,直到云消失在蓝色的天空;思绪回到桥下熙熙攘攘的集市,于是我就用眼睛搜寻爸爸妈妈的身影,看到爸爸妈妈正在卖羊肉的小摊前买羊肉,说好今天要给我们包羊肉饺子吃呢。

看着爸爸妈妈买完羊肉了,走向爸爸开来的大解放车了,我赶紧从一侧的梯子呼啦一下跑下去,跑到他们的面前,爸爸问我:“你从哪儿钻出来的?”我指指上面的桥:“ 喏,那里。”心里莫名有几分得意,说不出的愉快。

也许,在陪着我们长大的那些年里,爸爸也在满足他心里住着的那个小孩子。

 

作者:赖柯羽(攀枝花博为学校)

 

点评:

读完赖柯羽的散文《童年里的爸爸》,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一组组画面:幽幽的竹林,清浅的小溪,满山的野花,脆生生的鸟鸣……身体和心灵似乎一下轻松了许多,这就是文字的力量吧。

童年是我们人生的富矿,那些儿时吃过的或甜蜜或酸涩的野果,摘过的大捧大捧的山花,养过的各式各样的小动物,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与事,都在我们成长的历程中不断滋养丰富着我们的心灵。

我曾经听过赖柯羽讲童话,她轻柔温婉的语调,细致生动的讲解,将现场的家长和孩子带入一片神奇的天地,在那样的天地里,只有无限的温柔和爱意,让人舒心,无比惬意。而今天,再读她的文字,同样的感觉又一次降临。流畅的文字,生动的画面,场景自如的转换,读来如行云流水。在不自觉中,她细腻的笔触带着我们走进多彩的童年,比如,“我觉得爸爸就像是山林里走来的一棵树,身上带着树林的气息。”瞧,把爸爸比作一棵树,多么生动啊。“地上就堆满各种菌,菌真多呀,牛肝菌、青头菌、鸡枞……院子里忽然就盛开了一朵朵青绿的、乳白的花。”读着这样的文字,我们的眼前似乎也开满了带着山野清香味的蘑菇。“簸箕放在院子里,好像给小院撑了几把伞。”把晒蘑菇的簸箕比作给小院撑的伞,不但形似,更多一了份温馨和浪漫。“好像这口锅不仅用来装饭菜,还装下了一家的好心情坏心情。”是啊,沉默的锅也是有感情的,它不仅温暖我们的胃,也温暖着我们的心。“这些红红的柿子就是从土地望向天空的眼睛。”

读着这些灵动别致的句子,我们的心灵似乎被一股清流浸润而变得鲜活柔软起来。而作者之所以能写出这样美丽感人的文字,正如她所写的:“在陪着我们长大的那些年里,爸爸也在满足他心里住着的那个小孩子。”她是幸福的,有一个愿意为她用瓶子装白云,给她捉秧鸡和小松鼠,为她买漂亮布娃娃的爸爸。爸爸用爱为她守护童年,而今天,她也用文字守护自己的童年,守护孩子们的童年。(攀枝花作家 邓明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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