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上窗帘，把黑夜隔在窗外……”这是一个富有磁性但却夹杂着些许苍凉的男声，突然停下来只剩下田野的蝉鸣和蛙叫。李翌晨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并在昏黄灯光下反着光的黑边框眼镜，“露萍你怎么才来？”坐在他面前的孩子们都转过身去，那几张歪歪斜斜的烂桌子便发出“嘎嘎”的怪叫来，只见那叫露萍的女孩子因为突然被叫住愣在原地瞪大了双眼，眼睛亮亮的就像天空中的星星一样。

“李……李老师，今天太黑了背着平安走得慢了些……”

“李老师，我还给你带了莲子哦！”从露萍背上叫平安的孩子探出个圆圆的小脑袋来，说着还举了举手里抓着的一包莲子。

“过来坐下吧。”露萍便赶忙走到自己的课桌前去，一蹲下来小平安便从她背上跳下来，一大一小挤在一张小板凳上听起课来，伴随着平安剥莲子的吧嗒吧嗒声。“梦想离得太远，黑夜用什么点亮……”“老师，什么是梦想啊？”几个孩子睁着大眼睛盯着李翌晨问道。“梦想，梦想是什么呢？梦想就是你想要做的事能够做到，就像……就像我想要点亮你们的黑夜一样。”“梦想，我的梦想是什么？点亮黑夜？老师怎么点亮呢？”那时的露萍就这样在心里悄悄地问着。

“好了，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了，大家回去都小心一点啊！”“李老师，再见！”好几个男孩子一股脑跑得比兔子还快，早就不见了人影。

“李老师，再见！”露萍背起小平安向李翌晨走过来，道了别就转身去了。李翌晨看到一个不太高、瘦瘦弱弱的小女孩背上背着一个小男孩，在月光下一深一浅地走着，那小男孩还不知害怕地在背上左摇右晃，小女孩便吃力地保持着平衡。“这是黑夜的光，是内心的方向。”李翌晨在黑夜中小声地说，像在对风讲、对月讲更像是对自己讲。

“平安，平安，起来吃早饭了，有你最喜欢的煎蛋哦。”露萍在外屋里将早饭端上桌，像往常一样叫着平安起床，平常的平安一听有煎蛋立马就会冲出来连衣服也没扣上，鞋子也是穿反着，生怕晚了一秒就没了似的。但今天却一点声音也没有，露萍走进房间去推了推床上的小男孩，没有反应，她慌了，连忙把被子掀开，看到平安像个小虾似的蜷在角落里，脸红红的像个烧红的铁球，就差冒烟了。

小平安发烧了，一直冒着汗，嘴唇干裂得像是干涸的田埂。“这孩子是急性脑膜炎引起的发烧，温度太高了命是救回来了，但烧坏了语言中枢，以后怕是不能说话了。”

“啪”的一记响亮耳光将露萍扇倒在冰冷的地上。

“你就是个扫把星啊！要不是你不好好遵守妇道非要去上什么学堂，还妄想飞出这个大山，平安也不会和你晚上去听课着了凉，发烧到这个样子，都是你害的！都是你这个扫把星不安命，报应来了却都让可怜的平安替你受了！”

寒萍呆坐在地上，冷，她能感受到的只有冷，刺骨钻心窝的冷，耳边是嗡嗡嗡的杂音，听不清父亲在骂些什么，但能听见母亲嚎叫的哭声，穿白大褂的医生在拦着狰狞着嘴脸恨不得扑过来掐断自己脖子的父亲。“不能说话了，不能说话了……”露寒脑子里无数遍地回想起这几个字，不能说话了，就意味着那个以前“姐姐……姐姐”地嚷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平安以后就只能是个小哑巴了吗？再也听不到他那稚气又可爱的声音了吗？

“呜……呜……平安……”露萍这才反应过来，双手掩着面扑倒在地上大哭起来……

李翌晨再也没有看到那个眸子像颗小星星般闪着光亮的小女孩背着那个“姐姐、姐姐”喊叫着的小男孩从黑夜里向他走来了。他听说从小平安出院后，露萍就被父母托人介绍嫁给了邻村的一个瘸子——根子。根子是个勤劳的人，就是长得丑了点加上又是个瘸子，所以至今都还没娶着个老婆。虽说是答应露萍的父母给了一笔不菲的彩礼钱，但能娶着个这样健全又好看的媳妇他也觉得是上天在眷顾他了。

那个在黑夜中背着弟弟来听课的小女孩不再出现了，村里也再没有一个孩子出现在课堂了，李翌晨的“黑夜”课堂就这样关门了。他离开了这里，离开了这个曾经以为是梦想、是内心动力的地方。村里的人都在明地或暗道里骂李翌晨，就是他教唆这些理应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娃去做什么飞上枝头做凤凰，过什么光亮生活的梦，这才让他们受到老天的惩罚，离开了，这才叫好嘞。

回到城里的李翌晨仍然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在学校里受到很多学生家长的尊敬，他再也不需要悄悄地在黑夜里开班，再也不用忍受乡野农妇们恶毒的咒骂。但他还是常常想起那个只在夜晚开讲的课堂，那一双双渴望知识的眸子，还有那个背着小男孩从黑夜中缓缓走来的小女孩，她闪着光的眸子就像一盏灯照亮着那一个个黑夜。

“李老师！”这天李翌晨在书店买书时，被一个熟悉的女声叫住，他回过头去。“露……露……露萍！”“是我，是我。”那天，露萍告诉李翌晨，父母因为平安的事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扫把星，便急急地将她嫁了出去，也没来得及去向他道个别，更别说再去上他的课了。但还算自己运气好，她笑着说，可能是上天的眷顾吧。嫁的根子虽是个瘸子但人却勤劳对她也十分地好，两人辛勤地劳作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只是她时常想起他，想起那些在黑夜中似乎镀上了金光的文字。于是她便和根子商量着在村里办起课来，刚开始也难啊！不被村里的人理解，大人们都将自家孩子锁在屋里不让他们去上课。根子就陪着她一家一户地走，一家一户地劝，好不容易才招去了几个孩子，好在渐渐地课堂越办越好。村里的人们也开始明白了读书的好，来上课的孩子们也越来越多了。她今天来城里，就是再给孩子们买几本书。

李翌晨看到露萍灿烂的笑容，内心埋了好多年的石头在这一刻才放了下来，那个可怜的小女孩终于过上了幸福平安的日子。“李老师，我生来就是注定要生活在黑夜里的，在您来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梦想是什么，更没想过去追逐它。是您的出现，是您的课堂将我的黑夜照亮了，以前您说梦想离得太远，黑夜拿什么照亮。现在我明白了什么是黑夜的光，什么是内心的方向。光是您想要改变我们的坚持，是那些渴望着知识的孩子们的眼睛，是我现在想要继承您改变农村娃人生的决定。”说完这话露萍就走出了书店，快要走出门的时候，她回过头来笑着说：“李老师，平安从未怪过我，我也从未恨过您。”那一刻，李翌晨觉得自己暗淡了多年的心被再次点亮了，被那个自己初见那么亮的眸子点亮了……

李翌晨那天明白了，能点亮黑夜的是那一颗颗想要追逐梦想与命运抗争到底的心，是一颗颗像自己、像露萍一样想要用自己去为农村孩子点亮人生的心啊！

本文作者：陈月秀（攀枝花学院学生）

点评：

这是一篇关于理想的充满温情的短篇小说。篇幅虽不长，但读来却兴趣盎然，颇有现实意义。

小说离不开情节的设置。精彩的情节往往会给读者无限的期待，失败的情节却只给读者满脸的失望。小说一开始，作者就给我们设置了一个揪心的情节，作品的女主人公露萍，自己还未成年，却要为家里做活、照顾自己的弟弟平安，因此不得不在黑夜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背着平安，艰难地赶赴夜校——李翌晨办的文化学习班，学习知识。读者读到此处，心理不禁咯噔一下，不免为露萍将来的命运所担忧。随着情节的展开，读者终于看到了发生在露萍身上的两件惨剧：一是由于露萍坚持晚上带弟弟去上夜校学习，弟弟因此着凉得了急性脑膜炎，发高烧烧坏语言中枢，成了一个哑巴；二是露萍被自己的父母强行中断学习，被迫嫁了一个瘸子。更糟糕的是，文化学习班被村里人视为不祥之物，不得不关闭，李翌晨也因此离开山村回城。如果小说就此结束，作品的故事讲述也算完整，读者的悲剧期待也得到了满足。然而，作者却不满足于此，紧接着来了个剧情的大反转，露萍虽然嫁给了一个残疾人，但婚姻生活却美满幸福。不仅如此，露萍接续了李翌晨未完成的理想，与丈夫一起在村里办起了文化学习班，且办得越来越好，终于点亮了山村的黑夜，弥补了李翌晨心中的遗憾。这一反转情节的叙述，不仅增添了作品的可读性，也给读者带来了更大的惊喜。

虽然如此，这篇小说也有瑕不掩瑜的小瑕疵，比如结尾有点画蛇添足，意蕴也不够丰富，但作者还是一个初学写作的在校大学生，这也是在所难免的。随着写作的深入与艺术水平的提高，期待作者给我们奉献更多的、质量更高的作品。

     （攀枝花学院老师 许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