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咯，上山摘茶去咯！”乡野田家的早晨总是很早就苏醒了，鸡舍里喔喔的打鸣声、厨房里锅铲碰撞锅壁发出的“砰砰”声，还有外公这豪嘹的招呼声，这样乡野人家的一天就算开始了。

当我被这清晨的“闹钟”吵醒，看到冒着热气的早饭仍孤零零地摆在饭桌中央时，我便知道外公又没吃早饭就赶着去看他的宝贝儿了——那片茶树林。被外婆特指去茶林寻外公回来吃，那已经不再冒热气的早饭的我走在小道上时，太阳这才像个“新媳妇”，羞答答地露出半个脸来。这时茶林那片绿色的海洋似被盖上了一层金色的纱，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更是“和羞走，倚门回首”的腼腆。

“外公！外婆让你回家吃了早饭再嘞……”茶树对于这时候的我来说还高出了一个头，所以即使踮起脚来也看不到外公在哪里。“诶……晓得啦……晓得啦……你就在那儿等我，我马上就过来哈！”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里，是在东边……还是西边……究竟也是分不清的，只觉得他的声音好像很远，很远，远到那茶林的深处，更深处……等到连羞答答的“新媳妇”都大方地露出脸来时，外公才躬着身子从茶树丛里钻出来：“走吧……嘿嘿。”一看他手里的小箩筐里已经铺满了一层绿油油的茶叶尖儿。

当我们回到家时，外婆早已经将冷掉的饭菜热好，“我看你硬是被茶迷了心了。”外婆除了骂上这一句还能干些什么呢？外公呢却仍像个没事儿人似的，一只手用筷子扒着饭，另一只手还去拨弄拨弄筐里的茶叶，嘴里念叨着：“今年这茶叶不错啊！”

是的，我的外公是被茶迷心了。因为父母外出工作，便留小小的我在外公外婆身边长大，每天叫外公吃早饭的重担就落在了我的肩上，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就这样茶树长了又长、我也窜了好几个头。

要想茶树长得好那还真不是件简单的事呢，外公先要给它们除草，但除草剂是万万不能用的，方便的除草方式往往是极其容易伤害到茶树根部的，于是外公便采用最原始的办法—扯草。他躬着身子用手一处处拔去杂草，扯出一大片来才会休息。除完了草还没完，还要施肥，外公总是能很精准地将肥料抖落在每棵茶树根旁，不会很近也不会很远，总是刚刚好。最后外公便要扛着那把大剪子来茶地咔嚓咔嚓地为他宝贝的茶树修剪枝叶。外公在修剪枝叶的时候就像对待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或者更应该说像是为他的孩子修剪头发那般认真。于是他一剪一天就过去了，等到太阳都疲倦地下山休息了，农作的人们这才回了家，外公总是会让我叫上好几遍，他才会扛着那把大剪子回去。

对于扯草、修剪枝叶我是极讨厌的，但我却最喜欢陪着外公去摘茶叶。因为那时候啊，茶叶树枝头新长出了许多新的嫩叶，其中的一片、两片甚至整个叶蕊，经过雨水的淋浇后就会变得很大很大，叶肉也变得很厚，白白的、胖胖的、嫩嫩的，这便是我最喜欢的茶耳。在没有什么零食的农村，那真可以称得上是最可口的零食。我就跟在外公的身边，当他摘茶看到茶耳时便会摘给我，我小心地接过放在手心，一朵一朵地放进嘴中慢慢咀嚼，酸酸的、涩涩的，但却又带着一丝丝甘甜。

外公不仅喜欢种茶、采茶，他更喜欢的是做茶。做茶是极其繁琐的，每当外公采了茶叶回家时，他就会将新鲜的茶叶摊开放在篾晒垫上，中途均匀地翻动三到四次。等它自然萎凋六至八个小时后，这时茶叶的香气就慢慢地散发出来。外公闻闻，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将茶叶倒入大铁锅中进行下一步操作，那便是杀青。外公说这一环节特别关键，茶叶的形状、香味都与杀青紧密相关，而这时候的火候与翻炒的力道更是极其重要。操作时要求适温、适度、适量，外公用双手在锅里将茶叶来回翻动时冒出的白白烟气中，扑面而来的全是清新的味道，这时候的外公就像虔诚的信徒般认真仔细。

茶叶出锅后，马上倒入蔑盘中，及时清风散热，外公便会用双手在上面反复揉捻，于是便有绿绿的汁液流出，很清香。外公的双手早就结满了茧子所以就不会觉得很烫。最后需要的便是干燥了，将揉好的茶叶再倒入锅中过掉多余的水分，等到差不多了再灵活地运用双手将茶芽互相摩擦，最后将它放在烘笼上翻动四至六次直到其充分干燥。这样繁琐的工序外公却做得很娴熟，以前总不懂为什么外公喜欢做这些既麻烦又无聊的事，现在才明白外公在做着茶叶的时候得到的是内心的宁静与灵魂的享受。

做茶人更是爱惨了喝茶的，无论他走到哪里手里总是带着他那早就起了黑黑茶浆的茶盅，早上起来喝一杯盅，中午喝一盅，晚上睡觉之前还要喝一盅。我是极讨厌喝茶的，不知那苦苦涩涩的东西有什么让他着迷的，但外公说:“品茶就是品人的一生……”后来外公生病了，他躺在病床上的时间里总是问我们有没有去茶林除草……再后来外公就离开了我们。父母为了不让外婆一个人在老家孤独伤感就把她接去城里和我们一起住，那外公极爱的茶地无人看管也就租给别人种成了菜地……

那个在茶林里奔跑的自己，让我奔跑着长大的茶地，还有那个爱惨了茶地的外公，不在了，全都不在了。后来我爱上了喝茶，冲茶时看到茶叶在杯中打着旋儿再慢慢舒展开最后绽放出最本真的样子，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蒸汽携带着茶香袅袅上升，最后感受到进入口中苦涩过后的一丝回甜时，我便会想起外公的那句“品茶就是品人的一生。”

我终是明白了外公的意思，不论栽茶、做茶还是品茶，有时总是很苦涩但最后在杯中的舒展、在口中的甘甜都值得我们去品味一生。这是外公教会我的，是那碗清茶教会我的，也是那时光里的记忆教会我的。

作者：攀枝花学院文学院2018级 陈月秀

点评：

“不论栽茶、做茶还是品茶，有时总是很苦涩但最后在杯中的舒展、在口中的甘甜都值得我们去品味一生。”外公种茶、采茶、做茶等日常生活中的几件小事，在作者的笔下娓娓道来，犹如话家常般把“那碗清茶”教会作者的人生哲理生动又贴切地在读者面前铺展。

作者平实的记叙有详有略，内容充实。作者擅用朴实无华的语言去描写外公与茶之间的一系列生活小故事，把外公对“茶”迷心至深的感情自然流露，溢于言表，刻画出外公形象的同时在论述中形象地将“品茶”比喻为品味人生，俗事写得如那碗清茶，茶香袅袅，让读者也陶醉其中，好不惬意！

       文章结尾段落把“茶”带给作者的思考潜移默化地渗透到生活中，折射到作品里，这或许就是平凡生活带给我们的馈赠。（攀枝花文学院文学编辑 和建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