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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马尚平:王汤锅
文章来源:《攀枝花文学》  发布时间:2022-08-12
  

〔作者简介〕:马尚平,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攀枝花市仁和区作家协会名誉主席。曾在《四川文学》《飞天》《三月风》《边疆文学》《龙门阵》《西南作家》《少年文艺》《文学少年》《中学生学习报》《四川日报》《读者报》《国土资源报》《国防时报》《攀枝花文学》《金沙江文艺》等报刊发表作品多篇。著有散文集《走进仁和》《魅力仁和》,小说集《哨区街的女人》。

 

 

金沙江边有个古镇,名叫大成里。

古镇大成里,山多,树多,草多,牛羊多。古镇四周环山的村落里,农民家家户户都放养着群羊,从羊身上换取过日子的油盐钱。

古镇的赶场天,牲畜市场上最为活跃的交易,便是羊了。

羊,一多,开全羊汤锅店的自然就多起来。在大成里那古老的街子上,就有十多家经营羊肉的汤锅店,而在众多的羊肉汤锅店中,最出名的当属王老板的“王汤锅”了。那“人”字形的店幡,有风无风,都猎猎作响,动人心魄;那羊肉汤锅的膻香呢,似乎要把整个古镇沉醉其中。

王老板烹制的全羊汤锅味道巴适得板,别家无法复制,堪称古镇一绝。他选用上等肥羊,用独家绝技,精心烹饪出全羊汤锅,馋得古镇上的住家户大清早就端起小锅大盆来买回家享用。过往客商买上一碗,坐在他店里那简陋的松木桌边,从桌上土碗装的花椒面、煳海椒面、小葱、元荽等佐料放上些许入碗中,吃得津津有味。有的食客在空土碗里随意搁上小葱、芫荽、盐巴、花椒面、煳海椒面,舀点羊汤调和成蘸水,拈起一砣羊肉,放进蘸水里打个滚儿,品一砣,顿感羊肉肥而不腻,瘦而不绵,香脆鲜嫩,味美爽口,麻辣鲜香,别具风味。不由兴致勃勃地胃口大开,吃的小汗微冒,辣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吃了一阵香喷喷的羊肉,又端起土碗里漾着香气的羊汤细品,入口清爽甘甜,味道鲜美,回味绵绵。

王老板的老母、堂客、娃儿和他一家四口住在古镇的一条巷子里。巷子里的那处住房是祖上卖羊肉汤锅修建的,三间大瓦房,一排偏房,一个大院坝。正房住人,偏房圈养羊,院坝边有口老井,井旁有口老土灶,安了口大铁锅,羊宰好后,就放入大铁锅里煮沸的水翻烫褪毛,开膛破肚。羊肉摊在他爹曾用的一根破开的树墩上,把羊肉砍成寸方大小的坨坨。每个赶场天,王老板都要买一大群骟羊圈养着,买两挑栗柴劈开堆在屋檐下。不管生意多兴旺,每天只宰杀一头肥羊。

从祖上流传下来的惯例延续到了民国二十五年,直到王老板接替他的爹老倌开店。

王老板掌店后,依然是一天只杀一头肥羊。鸡鸣三更,两口子就起床,在院坝里点亮松明火把,照得院子亮晃晃的。王老板宰杀肥羊堪称一绝,他牵出圈里的肥羊,赶着羊在院坝里奔跑,堂客端着木盆准备着接血。赶了几圈,他看看火候已到,嘴叼寒光闪闪的利刃猛地跑到羊前,飞快的抓住羊子,蹲下身,左手勒住肥羊脖子往腿上一搁,右手取下嘴里的利刃,一刀刺进去,用力一剜,羊血哗——哗——喷射。王老板让羊子在剧烈的奔跑中毙命,羊血才能流得干净,不致于肉中淤血,保证肉质的纯净。那肥羊只蹬了几下腿,就咽了气。堂客放下血盆,从檐下抱出风干的栗柴,往灶膛里架柴,一灶膛只架十块劈柴,左边五块,右边也是五块,呈一个大大的“人”字形。王老板喊声“点火!”堂客用松明引火,干柴烈火,“人”字形栗柴燃得轰——轰轰——轰地响,火星子在“人”字栗柴中闪动。那蹿出的火苗子竟呈“人”字形,一荡一漾的,恍惚中,王老板似乎看见祖师爷正朝他缓缓走来……

“人”字形火苗,汹涌猛烈,很快,大锅的水闪出一朵花,荡起一圈圈涟漪,翻来覆去地吻着锅沿,发出丝啦啦的声响,这时候王老板就开始烫羊刮毛。

王老板宰杀壮羊后从不剐皮,只用烫水刨毛,刨的羊皮白生生的泛着光,就破腹取出整副肠肚,挤净粪便,用粗线捆窂两端,同羊肉头蹄肝脏放进铁锅里,一锅烩。

王老板从老井里打水冲洗地面,那井水清澈,鲜亮,甘甜,醇美,多年来从不枯竭,也不外溢,是王老板秘制羊汤锅的必用之泉。刚打好第三桶水时,井里就开始冒出热气,渐渐地,热气冒大,袅袅上升,迷迷离离。王老板连忙打水倒进羊肉锅里,他晓得,这个时候的井水鲜活地散发着热土的气息,煮出的羊肉鲜嫩,汤汁雪白,香味浓,口感最好。每天,他都把井水用到井里热气升腾的那一刻,才打水入锅。王家几代人都是这样煮汤锅的。

堂客蹲在灶膛前添柴,十块劈柴在灶膛里越烧越红,仿佛成了一个大大的火“人”。堂客脸上被“人”字火光映得像一朵盛开的山茶花,鲜艳艳的,光彩照人。那栗柴火不停地舔着锅底,舔着,舔着,火“人”就像发了疯,在灶膛里一阵狂啸,大铁锅里的羊肉和肚杂慢慢地,慢慢地涌动,越涌越快,“哧”的一声,撕破汤面,锅中升起一根白色汤柱,香气飘绕,慢慢地,慢慢地缠绕成一个,又一个大大的“人”字,融进曙色,点亮黎明……王老板放下烟锅,拿起汤勺,抢圈把汤面上的汤泡打净,又将一个秘制的料包丢进汤锅。

灶膛里升起的袅袅炊烟,煮淡了夜幕,煮进了悦耳的鸟鸣,天,渐渐亮了,大铁锅的羊汤也渐渐变白,白花花的汤汁里翻起一坨、两坨、五坨……羊肉,伴随着浓浓的香味,咕噜——咕噜——咕噜的跳动。

王老板拿捏着火候,待他又抽完一锅叶子烟时,就开始起锅。起锅时,全羊汤锅的肉色鲜活,汤汁异香。晨风徐徐,不晓得是香味渗进了风里,还是风里渗进了香味,香喷喷的风飘飘荡荡,整条巷子都弥漫着迷人的香气。

王老板的生意做得活,老幼无欺,无钱可赊账,食客信得过王老板,王老板也信得过食客。祖传的烹饪绝技,味道鲜美,价钱公道,很受欢迎,生意一派红火。古街流传着一句俗语:吃碗“王汤锅”,不用郎中开药方。日子一长,方圆百十里的食客都一窝蜂地前来“王汤锅”撮一顿。

天刚麻麻亮,王老板和媳妇挑着木桶装的羊汤锅去门店。王老板的羊汤锅店在巷子口,分分钟到店。他抬头看见“人”字形的店幡随风飘着,飘着,哗啦啦的响,既悦目,又动听、赏心。他取下门板,店里摆着几张木方桌,方桌旁摆着木条凳。堂客涮好锅,架柴烧火,王老板把木桶的羊汤锅倒进大铁锅中加温,灶膛的火燃得哔哔啵啵,大铁锅里羊肉咕噜咕噜的,翻起来又被按下去,一股股香味冲出汤锅店,在古街上恣意游荡。王老板把一个个小土碗摆在木桌上,碗里装着切碎的小葱、芫荽,还有盐巴、花椒面、煳海椒面、豆瓣酱,等待食客到来。

古镇人起得早,天刚泛亮,街上已人来人往。羊汤锅店里一会儿就坐满了食客,喧闹嚷嚷。王老板掌勺,堂客负责上羊汤锅,她的屁股一翘一翘的,像一条灵巧的泥鳅,轻快地在木桌旁滑来滑去,扯着食客的目光。

食客吃完一碗,咂咂嘴,心欠欠的,想再来一碗,见王老板已坐在一边笑笑眯眯的点数票子了。那些食客望着空碗,回味再三,只得作罢。当有食客没有买到羊汤锅求王老板多杀一头羊时,王老板就眼一瞪:“这是祖师爷立的规矩,不能破,今天到此为止,明天请早!"说着,双手往背后一抄,屁颠屁颠地哼着小调到茶馆喝茶去了。

街上的住户有的起得晚,错过了美食,端起盆盆来到汤锅店,见王老板的堂客正在洗碗,全羊汤锅早已卖归一,叹息一声,悻悻而去。有人叫王老板涨价,王老板马起脸,眼珠子一瞪,说:“价钱不能涨,分量也不能少,这是祖师爷立下的规矩,做生意的要讲诚信。”王老板谢绝了食客的劝说。就这样,每天宰杀一头羊,简简单单地过着日子。

这天,王老板卖完羊汤锅跟堂客打了声招呼,就去药铺给他老母亲抓中药,药铺掌柜的见王老板来抓药,脸上笑得稀烂,赶忙招呼王老板就坐,叫伙计端茶。掌柜的是“王汤锅”的常客,吃羊汤锅吃上了瘾,天天都离不开王老板的羊汤锅,有时起床晚了,王老板就先舀一碗留着,天长日久,两人混得很熟,见了面是无话不说。掌柜的悄悄问王老板:“老弟,你的羊汤锅那么好吃,是不是放了鸦片烟壳壳哟。”王老板目光里有了惊讶,愣怔了片刻,说:“掌柜的,这种玩笑开不得哟。”药掌柜板着脸,望着王老板。王老板的目光接住药掌柜的目光,从那凌厉的目光中,王老板看出了不像是开玩笑,感到了不寒而栗,就说:“掌柜的,不要听别人打胡乱说,我王老板行的端,站的正,厚道做人,绝不会做那种缺德事,更不会去赚那种昧心钱!”药掌柜见王老板急了,大度的笑了笑,说:“凭着这几年的交情,我也相信你的操守和为人,你想嘛,你抢了别人的生意,人家会乐意?嫉妒你的刀子就是谣言,要提防哟!”王老板从药铺出来,脸上写满了心事。

南来北往的客商和马帮常在古镇留宿,吃过“王汤锅”都赞不绝口,名声随马帮传得很远,很远。终于,王老板的名声传到了镇长蒋阎王耳朵里,他平时对街上的小吃店不屑一顾,这天却心血来潮,叫他的贴心豆瓣师爷去找王老板。

师爷带着个团丁来到汤锅店前,看到小店里闹嚷嚷的,食客挤匝密匝的,就左看看,右看看,打量着羊汤锅店,望见随风飘舞的“人”字店幡很是打眼。

店里的食客望见师爷来到汤锅店,三三两两的放下碗筷悄然离去。王老板舀好一碗羊汤锅转过身来,哦豁!店里一个人都莫得了。他看见了店门外的师爷,连忙迎了出来,客套着说:“师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师爷到来,让小店生辉,里面请——”王老板手在围腰上搓着,退在一边,屏声静气地看着师爷。师爷望定飘荡的店幡说:“王老板,你家祖坟冒青烟,要交好运了。晓得不,我家大爷看上了你的羊汤锅,这是你的福气,快趁热送一碗去孝敬他老人家吧!"

说起蒋阎王,王老板吓得打尿颤。在大成里这古镇上,蒋阎王从来是说一不二的,他当着镇长,还兼着团总,纳粮赋税的事都他说了算,遇到天旱水灾,交不起租的,逼得家破人亡,有的背井离乡,他有十几个团丁十几条枪,谁也惹不起。平时,师爷带着团丁挨铺挨摊收取保护费,赶集日客商多,卖山货的山民多,那十几个团丁全部出动,两人一组,挨摊强收摊位费。有个卖鸡的山民身上没带现钱,等卖了那只鸡给家里买日用品,求团丁卖了鸡再给钱,团丁不干,抬起枪就是两枪托,头上血流淌糊。那人摸了把脸,手上血糊糊的,他气不过,就与团丁撕扯起来,另一个团丁砰的朝天一枪,看热闹的急忙退避。

枪声招来师爷,师爷手一挥,吼道:“那个敢造反!弄死他!”众团丁拥上,枪托如雨,当场打得那人气绝身亡。围观的人群吓得不敢出声,眼睁睁的看着团丁提着鸡随师爷扬长而去,这事才算了结。

蒋阎王是方圆百十里的一霸,他曾在西昌羊仁庵旅邓秀廷团任过营长。回大成里当镇长不久,他的小妾病死,听风水先生说普达苏家的风水好,龙脉旺,强行把小妾尸体抬到普达他的佃户苏家堂屋安葬,还安排苏家每天添香。就是马帮、商队路过也得先到蒋府拜码头,交过路费,不缴费走不脱。他抢男霸女,强占民田,巧取豪夺,无恶不作,镇上的人及周围的山民无不恨之入骨,背后大骂他“蒋阎王”。谁家小孩哭闹,只要大人说声:再哭嘛,蒋阎王来了!那小孩就不敢再哭了。

师爷见王老板发呆,吼道:“王老板,你的汤锅店还开不开,嗯!”王老板吓得一脸咔白,额头冒冷汗,赶紧跑进店舀了一锅跑出来递给团丁。师爷鼻孔哼了一声:“莫得那么撇脱,端起走!”

街上人来人往,王老板战兢兢的端着羊汤锅,跟在师爷身后,羊汤晃出来,烫的手疼,也不敢吭声——吓得,而行人骂他的话在耳朵里盘旋:

“狗日的,看到老实巴交的,其实是个屁眼虫!”

“软骨头,只会舔沟子!”

“妈的贱皮子,尽干哈戳戳的事……”

街上行人们吐出的唾沫落在地上,砸得噼噼啪啪响,像砸着他的心,很疼。王老板勾着头,自己在光天化日里做着见不得人的事,不敢看街上的行人,他晓得,众人在背后指指戳戳的,脊梁骨感到一阵一阵寒意。

蒋府的大门口站着两个团丁,石狮子张着大口,很猫煞,王老板一扭头,那对石狮子狰狞着正向他扑来,就不由打了个哆嗦。

王老板跟着师爷进了大厅,蒋阎王坐在雕花靠椅上,呲溜呲溜喝着早茶,茶碗的热气袅袅升腾,透过热气,王老板看到蒋阎王那张狮子脸,就想起了大门旁张着大口的狮子。这个天天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屠户竟浑身打抖抖,两腿晃晃的,大气都不敢出。

师爷接过汤锅,讨好的放在茶几上,揭开锅盖,热气飘飘绕绕,香气漾出,满屋香味。师爷恭敬的递上筷子:“老爷,请品尝!”

蒋阎王搛起一坨羊肉,在蘸水里打了个滚儿,又一个滚儿,才慢慢地放进嘴里,细细的品味了一阵,又舀了勺子羊汤吸进嘴里,咂咂嘴,说:“嗯,好味道,我还从没吃过这么好的羊汤锅,巴适得板!”就把那坨羊肉往嘴里一塞,嘴巴吧唧吧唧,响声清脆,像放连珠炮,顺嘴把骨头朝地上喷吐,敲得地面当当响。蒋阎王搛到一坨羊脚,筋连着皮,他放下筷子,握着羊骨头,撕拉咬扯,一副梁山和尚鲁智深的架势,饿痨饿虾的。蒋阎王左一坨,右一坨,吃得青筋鼓凸满头冒汗,站起身,肥大的手在肚子上一抹一抹地扯着香嗝儿;又端起锅喝汤,呼噜——呼噜——呼,一阵声响后,汤锅喝了个底朝天。佣人递上毛巾,蒋阎王擦了下嘴巴,满意地笑着:“王老板,你的羊汤锅煮得好,吃了还想吃,从明天起,每天送一锅来!”王老板暗想,遭咯,今天硬是撞到鬼了!但他没敢吱声,只勉强点了下头。

第二天一早,王老板端着汤锅来到蒋府,被门岗带进屋,搁上羊汤锅想快点回去做生意。正转身欲走,蒋阎王突然出来,干咳了声,揉着小眼睛。那对小眼睛生在蒋阎王那张白胖胖的狮子脸上,看上去像是豆花里掉进了两粒黑豆子。他的小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眉头紧皱,手托腮巴,走来走去,想了一会儿,他眉头舒展,望望漾着香气的羊汤锅,又盯着王老板,喊声:“慢!”叫佣人拿来两个碗两双筷子,把汤锅分成两碗,狡黠地笑道:“王老板,你平时光卖给别人,自已却舍不得吃,这么好的东西,今天我俩分享哈!"王老板诚惶诚恐,忙说:“老爷,小的不敢!老爷慢慢吃,小的还得回去照顾生意呢。”“嗯!"蒋阎王小眼睛闪出凶光,两粒黑豆像团丁枪里的子弹射向王老板。王老板身子一抖,腿打颤颤,不敢正视,抖抖索索端起碗,汤溢了一手,像吞黄连水一样,吃完了那碗羊汤锅。

蒋阎王仔细盯着王老板看,见他吃完羊汤锅,又叫王老板把羊汤喝了,细细地观察了好一阵,见王老板吃完羊肉,喝尽羊汤,脸上微微泛出红色,神态安详,并无异样,才满意的笑了笑:“去吧,记得明天送羊汤锅来!”

王老板走了一阵,蒋阎王才端起酒杯,边咂酒,边放心的品着羊汤锅,快活地享受着王老板奉上的美食。

王老板有气无力地回到汤锅店,整个人虚脱了,他一屁股瘫坐在木条凳上,神情恍惚。堂客早已卖完了羊汤锅,正在涮锅,见男人那副模样,以为他病了,在围腰上擦擦手,上前来摸摸他的额头,说:“没疯没病的,发啥子呆哟!”王老板没动身,心里翻动着一股酸水。堂客见他没动,像个木偶,就劝他:“莫生气了,气坏身子不划算,不就一碗羊汤锅嘛,值不了几个钱,阎王阎王,那砍脑壳的蒋阎王你得罪的起吗?你敢得罪他吗!”

王老板心情郁闷,听见堂客的话,火气就往堂客身上撒:“真是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个铲铲!那蒋阎王看上了王汤锅,他心厚得很,哪天才煞搁啊!”王老板脑里闪现出街上那十多家汤锅店老板的讥笑,行人的谩骂、啪啪的吐口水,街坊邻居的指指戳戳,蒋阎王像尖刀一样的目光……刺着他的心,禁不住呜呜的哭了,哭得很伤心。

堂客哪里晓得,那蒋阎王不光惹不起,还躲不起呢!王老板他爹就因两头肥羊送了命。王老板沉到往事里,又被往事勾起来。他刚谈婚论嫁的那年腊月,天,冰冷冰冷的。他爹老倌去山里买羊,想趁天寒地冻的,吃羊汤锅的人多,到山里买羊价钱便宜些,能多赚几张票子,卖汤锅赚的钱都交给老婆子掌管着,也存进了他的心里,正好把娃儿的婚事办了。事情就那么碰巧,他爹赶着十几头肥羊进巷子时,蒋阎王坐着滑竿刚好从羊汤锅店路过,小眼睛偏偏望见了羊群,叫师爷去弄两条羊子给兄弟们热和热和。师爷带着几个团丁追进了巷子,逮住两头最大的肥羊就走。他爹求师爷开恩,师爷哈哈大笑:“蒋大爷看上了你的羊子,那是你的福气!”团丁赶着羊就走。他爹气急了,就冲上去抢羊,团丁把他打翻在地,仍抓住羊不松手。师爷泼烦了,掏出盒子炮朝他爹砰砰就是两枪。王老板和他妈听见枪声跑出来,天,黑沉沉的,像一口倒扣的煮汤锅的大铁锅,寒风呼呼的吹着,紧一阵,慢一阵,像在追赶着啥子东西,发出呜——呜——的惨叫,一群羊在凛冽的寒风中咩——咩——咩咩的叫着,他爹老倌躺在血泊里,已气绝身亡,手里还紧紧捏着一把羊毛。

没想到,伸抖的日子没过上几年,他不惹事,事却盯上了他,旧仇还没有忘,又播下新的种子,这日子咋个过哇!蒋阎王那老鬼不是吃碗羊汤锅就了事的,街坊邻居咋个看我,往后“王汤锅”在古镇上还有尊严吗?想到此,王老板真不晓得该咋个办,一个大男人,泪水像山洪撕开了坝埂,汹涌彭拜。

堂客劝王老板离开古镇,天下那么大,总会有个立足之地,凭你煮全羊肉汤锅的绝技,还有我做面食的手艺,不至于饿死吧,惹不起就躲起,躲得远远的。

王老板的母亲抹着泪水说,儿啊,这可是祖上传下来的家业哦,我和你爹省吃俭用,都是为了这个家呀,有家撑着,天垮下来都不怕,家就是王家的根,离了根,四处飘荡,连个挡风避雨的地方也没有,日子咋过哟!

王老板听了母亲的话,也觉得背井离乡的苦楚,他在茶馆里听到过不少这样的事,说实话,他也舍不得离开祖传的几间大瓦房家业,传了几代人的家不能毁在自己手里,他舍不得“王汤锅”那方店幡,更舍不得他在古镇上的口碑。王老板想了一夜,打掉的牙齿咽进肚子,强吞泪水,决定明天还送羊肉汤锅给那瘟伤蒋阎王,自己小心些,就当羊汤锅喂了狗!其他店家嫉妒他,食客讥讽辱骂他,只能忍了。这么一想,心里就敞亮了。

此后,王老板每天都按时送汤锅到蒋府,蒋阎王照例叫人把羊汤锅分成两碗,先看着王老板吃完羊肉,喝光羊汤,默默站立一边。蒋阎王才慢慢拿起筷子,大快朵颐地享受美食。不管刮风下雨,每天都是雷打不动地享用王老板送上门的美味。

蒋阎王天天吃羊汤锅,羊汤锅属温补,日子一久,蒋阎王白胖胖的脸上泛起了红光,又娶了房姨太太,还是精气神旺盛,就把没发泄完的精力,发泄到镇上有姿色的女人身上,令古镇人叫苦连天。古镇的女人不敢出门,黄花闺女更是深藏在家,都咒骂这该死的王老板,日他先人板板,他用祖传的汤锅滋养那龟儿子蒋阎王,来祸害镇上的良家妇妇女。

又是一个赶集天。

蒋阎王带着师爷去集市察看团丁收费,见一年轻貌美的山里女子,正与买家为一担栗柴讨价还价。蒋阎王喉结滚动着,咽了泡口水,向师爷递了个眼色。师爷心领神会,走过去。那买柴的人见师爷过来,赶紧离开。师爷说:“柴,我买了,挑起走!”

那女子说:“钱都没有给,走啥子嘛!”

“吔,你晓得我是哪个不?”师爷指着鼻子。

女子把挑柴杠朝地上一杵:“不管哪个,就是天王老子买东西都得给钱!”

师爷脸上抖动了几下,奸笑着:“妹子,今天身上没带钱,挑拢了就给哈。”

女子不明就里,挑起柴跟着师爷进了蒋府,放下柴火伸手要柴钱。师爷手一招,两个团丁拥上前去,一人抓住女子一只手,连拖带推,强行把女子弄进了蒋阎王的卧室。女子拼命反抗,抓住蒋阎王的魔指,死死咬住,蒋阎王痛得哇哇惨叫,师爷和团丁急忙跑来,强力撬着女子的嘴,咔嚓一声,女子头一歪,怒目圆睁,口里的血像堤坝决口,喷射出来,抛洒在床单上,白生生的床单铺上了一层血花。蒋阎王气急败坏,一把夺过团丁的枪,用枪托恶狠狠地砸女子的头,女子哼了两声,死了。蒋阎王余怒未消,又砸了几下,女子脑浆迸裂,血花上又缀了一点一点的脑花。佣人急忙给蒋阎王包扎,师爷叫团丁把女子拖出去扔到山上喂狼,又摇摇头说:“这个女人真是犯贱,还糟蹋了大爷的绸缎被褥。”

团丁抬着买柴女的尸体出来,街上议论纷纷,像煮开的汤锅:

太可惜了,像一朵花骨朵,还没有盛开就遭到毒手。

真可怜啊,她父母怕是还不晓得,活鲜鲜的人,说没就没了,啥世道啊!

都是“王汤锅”惹的祸,蒋阎王没吃汤锅,就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该把汤锅店砸球了,看他还祸害人不!

那些风言风语到处飘,也传进了汤锅店,王老板坐立不安,好像自己成了妖魔鬼怪,街上的娃儿也往店铺里丢鹅卵石,令王老板叫苦不迭。

这一天,王老板和堂客挑着羊汤锅到店,搁下木桶,望望在晨风中飘荡的“人”字店幡——那可是王家八代人心血染成的老字号啊!王老板端详着老字号店幡,看着,看着,倏然灵光一现,那店幡突然闪出光芒,一缕缕白气,从“人”字扂幡出来,缓缓涨大,白气里出现种种幻境,慢慢舒展开来,祖师爷从缥缈的白气中款然而出,朝汤锅店铺望望,说,嗯,还是那个味道!又朝王老板慈祥的笑着,比划了一个“人”字,手一推,那“人”嗖的一声,飞进了王老板嘴里,他喉结滚动,吞了下去。祖师爷满意地笑着,又踏着祥云飘然进了店幡……

“发啥子呆呀,开干呀,客人来了搞球不赢。”堂客望着他笑嘻嘻的,一张圆脸笑成了一朵花。

王老板咂咂嘴:“疯扯扯的,勒哈安逸了,好景都被你撵跑了。”王老板搓了张抹桌布,很细心的擦着木桌子、木凳子,口里哼着小曲儿,心情出奇地美好。

堂客烧着火,望着男人笑了:“哟,今天太阳打西边出了哦。”王老板下意识向外看去,天,蓝蓝的,白云飘啊飘,太阳刚从东方冒出个头。他挠了下头,望着堂客。堂客很开心:“从来不收拾店铺的人,今天格外勤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么。”王老板也笑了,他望着迎风飘逸的店幡,心里像开了朵花。跑过去,一把抱起堂客,转了好几个圈圈。放下堂客,心里涌动起一汤锅甜蜜,含情脉脉的眸子漾着波光。夜雨初晴,古街很清新,卵石街道和瓦房被雨水洗去灰尘,露出了陈旧的面目,在朝阳下显得可爱。王老板叫堂客张罗着,急忙舀了汤锅给蒋阎王送去。

王老板回来的路上,给食客们打招呼,可食客们纷纷躲着他,像躲瘟疫一样,可咒他的话,却偏偏追着他,缠着他。

“软骨头,就喜欢舔沟子!”

“真他妈的贱皮子……”

“骂有啥子用,确到个时机,逮到龟儿子弄嘛,虚个锤子啊!”

咒骂他的话像河流,啪啪的口水把他砸了个趔趄,他被推进河流,在河中挣扎,唾沫能淹死人呐。他眼里涌出委屈的泪水,感到头重脚轻,身子有些飘忽,踉踉跄跄的向店铺走去……

王老板看到“人”字店幡在风中呼啦啦飘荡,散发出神秘的香气。他迈着沉重的双腿,心情忧郁的走进店铺。店里空无一人,大铁锅咕噜——咕噜——涨着,一锅坨坨羊肉在乳白色的汤汁中翻起来,又被卷下去,升腾的雾气变化成一个个大大的“人”字,缓缓的升腾,飘荡,羊肉的清香弥漫着店铺。堂客坐在木条凳上嘤嘤哭泣,眼泪像凋谢的花瓣,啪啪飘落。过去,每天端着锅盆排队的食客不见了踪影,店里曾经的喧闹景象消失,连吃全羊汤锅上了瘾的药铺掌柜也不见了人影。这破败的景象惨不忍赌。王老板一阵悲怆,眼眶渐渐湿润,一把抱过堂客,两口子放声痛哭起来。

时近中午,汤锅店还是无人光顾。王老板望着一锅羊肉,泪水涟涟,只得打掉牙齿往肚里吞。他想向古镇的街坊邻居们诉说,可邻居们像不认识他一样,都远远的绕开他的汤锅店。此时的王老板,欲哭无泪,没想到,祖传的烹饪绝技就这么不堪一击,毁在他手中,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啊!王老板悲痛欲绝,连死的心都有……那天,宰杀的一头肥羊,只孝敬了蒋阎王一人。

这天夜里,王老板听到汤锅店有响动,急忙披着衣服,提着马灯去查看,见汤锅店被人砸得满地狼藉,屎尿遍地,大铁锅被鹅卵石砸破,木桌子木板凳破碎在街上,“人”字店幡被撕破扔在地上,王老板眼前一黑,身子晃荡,双腿发软,气得瘫倒在地。

堂客见王老板出去半天没回家,连忙叫醒婆婆。堂客打着松明子火把和婆婆来到店铺,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连忙丢了火把,扶起王老板。

王老板苏醒过来,指着破烂的店幡说不出话来。夜风呼呼,寒气阵阵,店幡没了魂一样躺在地上,被寒风肆意吹打着,像敲打着王老板的心,他感到一阵阵剧疼,好像他的命就在店幡里一样。堂客捡起店幡颤颤的送到王老板手上,王老板抚摸着店幡,想到他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人,要活得有尊严,不能在屈辱中过日子。店铺没了尊严,人也就没了尊严,人活着也没了意思,他感到万念俱灰,冒出了死的念头。

那天,天气晴朗朗的,蓝蓝的天空云卷云舒,蒋府挂的灯笼在风中摇曳,蒋府今天给蒋阎王举办六十大寿。

王老板两口子端着羊汤锅去给蒋阎王祝寿。

王老板端着羊汤锅,堂客穿的周周正正的,背着个装满老井水的大葫芦,挽着王老板的手膀子,显得格外温存,街坊邻居哪见过那么温柔的亲昵场面,都目瞪口呆,嘘唏一片。

堂客落落大方,面带笑意,两口子打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从容走过,从未有过的矜持、淡定。只有女人心里清楚,男人今天一脚跨进蒋府,就踏进了阎王的门槛,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不由泪水在眼眶里滚动,她强忍住不让泪水流出来,把泪水憋进了心里。但她一脸的微笑,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蒋府的大院坝到处是人,古镇有头有脸的人都带着寿礼前来祝寿,热闹异常。

大院坝中间摆着一张条桌,上面放着一块案板和一盆面粉,旁边支起一口铁锅。

王老板两口子进了大院坝,众人的目光“唰”地投向他俩。蒋阎王端坐在檐槛上,笑意浓烈,他干咳了两声,坝子里静下来,众人的目光像聚光灯罩着蒋阎王。蒋阎王起身,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叫大家欣赏王老板两口子的好戏。

好戏开头。王老板一脸笑容,开心地架着柴。今天,能在极度快感中保有尊严的死去,他感到骄傲和满足,只有这样,才能有尊严地“活”在古镇。他望着堂客笑着,很淡定地把栗柴架成一个大大的“人”字,引着火,“人”字形栗柴燃得轰——轰——轰轰地响,火星子在“人”字栗柴中闪动,烈火舔着锅底,舔到兴奋处,“人”字火就像发了疯,在灶膛里一阵狂啸,铁锅里的羊肉和肚杂慢慢地,涌动,越涌越快,“哧”的一声,锅中升起一根白色汤柱,香气飘绕,慢慢地,慢慢地缠绕成一个,又一个大大的“人”字,在院坝上空飘绕,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过了片刻,院坝里响起激烈的掌声,都对“王汤锅”的烹饪绝技赞不绝口。

王老板堂客的眼眉撩起,眼睛睁得大大的,痴情的望着男人舒心的笑,心里却像茅草房着了火,心慌意乱的。她不让自己失态,强忍着剧烈的难受,使劲的揉着面团,把心里的难受发泄在面团上,竭力让心气沉下来。她怕看男人,勾着头,十根手指拿捏着面棒,动作快的像变魔术,拿拿捏捏,面棒瞬间变细,她的手指绕来绕去,绕了几下,面棒细的像一根琴弦,拨动着众人的心弦。她把那根琴弦向羊汤锅抛去,圆形面条旋起一阵风,旋成一盘香,平平稳稳的铺进汤锅。众人看得眼花缭乱,噼噼啪啪的掌声响彻古镇。

王老板望着堂客笑着,堂客心里有股温热漾过,那笑也砸中了堂客的眼睛,她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滚出来,她死命压制住内心的动荡,报以一脸微笑。王老板拿捏着火候,面条在汤锅中蠕动,慢慢地蠕动,像一条小蛇,在蒋阎王肚子里撕咬着,拼命的撕咬着,他眸子里闪现着满足的光芒。

蒋阎王看着长长的面条在汤锅里游动,锅里漾出一股神秘的香味,引诱着他,蒋阎王嘴唇不停的翕动,仿佛吃进了嘴里,滑嫩而富有弹性,味道鲜美,香气扑鼻,嘴巴不停地吧唧着,嘴角流淌着一汪汪口水。

圆形面条刚煮到八分熟,王老板捞起,舀上羊肉和羊汤,哈着腰,毕恭毕敬的端着向蒋阎王走去。王老板双手一抖,汤汁溢出来。堂客望着,心里也一抖,双腿发软,她稳了下情绪,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又抬起头,不舍地望了男人最后一眼背影。

王老板带着笑意,奉上长寿面,嘴上说:“蒋爷,您吃上王汤锅的长寿面,保您长命百岁。”可心里却在毒骂:“砍脑壳的蒋阎王,快快见阎王去吧!”

蒋阎王狡诈的目光在王老板身上一睃,脸上的横肉上下抖动,豆花脸上的两颗黑豆骨碌碌的转着,他招了招手,师爷跑了过去,照例叫人分成两碗。蒋阎王盯着王老板很兴奋的吃尽羊肉,呼哧呼哧喝光羊汤,抬起袖子擦擦嘴,从容淡定地笑着退在一边,才慢悠悠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拈起一砣羊肉,在蘸水碗里打了个滚儿,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享受着美食,看得祝寿的人嘴里生津,口水流淌。

蒋阎王吃了两砣羊肉,品了一勺羊汤,挑起长寿面,色泽微黄,一股和着汤锅香气的面香从嘴里钻进鼻孔,又从鼻孔回到嘴里,鲜香嫩滑,满足了蒋阎王掉歪的胃口。吃着,吃着,蒋阎王眉头渐渐舒展开,脸上跳出笑容,猛地一巴掌拍在桌上:“他妈的!”师爷倏地起身,掏出盒子炮,被蒋阎王一个手势制止了,他打了个香嗝:“他妈的,活了六十岁,第一回吃到汤锅面,那味道,绝了!”蒋阎王端起汤锅碗起身,高喊一声:“开工,都敞开肚皮,吃,喝!”

祝寿的人群听见蒋阎王发话,都端起碗去抢汤锅。王老板一见这场面,急了,连忙跑到汤锅前,伸开双臂挡住众人:“大伙不能吃,这是我王汤锅专门为蒋大爷做的长寿面,你们去抢大爷的长寿,想让大爷折寿吗?大爷能答应吗?真是不要命了!”王老板讨好地望着蒋阎王。

众人一听,大惊,顿时愣住了。

蒋阎王那两颗黑豆小眼珠一转,摸着下巴一想,这王汤锅说的也是,不能把老子的长寿分人,就吼了声:“都去街上的馆子整!”

王老板的堂客立在一边,一脸的灿烂,一脸的荣耀。

祝寿的人散去不久,蒋阎王感到肚子隐隐作疼,接着,就倒在地上乱滚,口鼻涌血,等师爷叫来郎中,蒋阎王已死翘翘了。师爷带人收拾王老板,团丁一脚踹开王老板的院门,王老板的母亲、小屁孩已不知去向。王老板躺在地上,双眼大睁,面露微笑,双手垂直贴紧大腿,双腿张开,整个身子呈一个大写的“人”字,威严坦然地面对团丁。师爷和团丁看见地上的“人”,吓得纷纷溃退……

多年后,古镇人一旦想起“王汤锅”,就满口生津,臆想那醇厚缠绵的味道,无不感叹:啧啧!好一锅“王汤锅”!想起“王汤锅”第八代传人王老板的死,不由心生敬意,都一个个翘起大拇指,好个王老板——死得值!

 责任编辑:徐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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