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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李刚花:父母爱情
文章来源:《攀枝花文学》2022年第2期  发布时间:2022-03-24
  

  农历十月初八,是父亲的生日。生日那天,母亲做了一大桌子菜。我们回去时,看见母亲正一边笑盈盈地往桌上摆菜,嘴里却一边不停地唠叨着。不用仔细听,便知道母亲又是在抱怨父亲,说父亲没打好下手。

  父亲母亲生活了一辈子,母亲唠叨了一辈子。我是极怕母亲的唠叨的。每次母亲一唠叨,我的脑袋就会嗡嗡作响,就像千万只蜜蜂在耳旁萦绕。那些反反复复地话,不知说了多少遍,尽管极不想听,还得装出爱听的样子,谁让她是我妈呢。有时实在不愿听,便不去理会,任凭她说去。见我不理会她,母亲便会生气地自言自语说,这个倔娃儿,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母亲的话好像真是很灵验,我是吃了很多眼前亏的。当然,还有很多眼后的亏。吃亏的时候,我便想,如果这世间很多事如果能重新来过,我一定会好好听她的。

  那些我们不愿听的唠叨,在父亲那好像变了味,变成了人间美味,变成了他们婚姻生活的调和剂。面对母亲的唠叨,父亲总是报以一笑。偶尔,父亲会回上两句,那脸上的笑容都如春风细雨般地温和。有时,作为他们女儿的我,觉得母亲有些过了,想为父亲打抱不平,父亲却忙不迭地为母亲辩解,你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也许,就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话语,映照出了父亲母亲爱情生活的全部。那是一种平淡却坚实的相濡以沫。

 

  父亲母亲出生在四川内地一个贫穷的小山村。父母的婚姻是传统的明媒正娶。虽然岁月已隔久远,但我仍能想象得出当时那幅画面: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母亲穿着父亲为她缝制的白底绿色小花的的确良衬衫,走在迎亲队伍中,穿过一道道绿油油的麦田,向家的方向走来......

  那件花衬衫至今还存放在母亲的衣柜里。衣服的花色依然鲜亮,只是长时间地存放,早已被岁月压出了棱角。时间真是一个深渊,人掉进去,一下子就老了。我曾见过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大大的眼睛特别有神,两条乌黑的辫子垂挂在耳旁,花样的年华衬着花样的脸蛋,白皙水嫩的母亲,就这样攻陷了父亲心中的城墙。

  母亲认识父亲时,父亲远在东北部队当兵。父亲当兵的部队是黑龙江1420部队94分队,这么多年了,母亲仍清晰地记得父亲服役部队的番号。那时候,父亲在部队已是班长。由于父亲表现出色,即将提拔为排长,留在部队,可父亲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退伍。他给母亲的理由是,他不喜欢冰天雪地的北方,他喜欢家乡,他要回到家乡,建设家乡。

  父亲兑现了他给母亲的退伍的理由,他用一生践行了他的承诺。

  新婚不久,父亲积极响应“三线”建设号召,来到了攀枝花宝鼎煤矿,年轻的母亲从此挑起了家庭的重担。没有父亲的家,日子尤其艰难。父亲工作忙,一年四季只能回一次家。每到农忙时节,是母亲最焦心的时候。我和哥哥小,家中没有劳动力,看着地里的庄稼收不回来,母亲时常急得团团转。

  有一年,父亲明明说好农忙要回来的。可临到头了,却写信告诉母亲,矿里正在创高产,不能回来。父亲是煤矿掘进队的班长,什么事都得带头。母亲不想让父亲为家里担心,于是回信告诉父亲,家里一切都已安排好,让父亲勿挂念。母亲对父亲撒了谎,那谎言的背后,是母亲对父亲深深的爱。

  都说秋天是最美的季节。可从我记事起,我怕极了秋天。想着麦穗压得肩头生疼的感觉,就希望天永远不要亮起来,希望阳光变得没有颜色。母亲四处找人帮忙,所幸幺爸还能帮上我们。为了抢收,年幼的我也不得不被拉上“战场”,背着背篓到地里帮忙。麦地离家远,往返一趟至少得半个小时。有一次,在一座斜坡上,背着麦穗摇摇晃晃的我被一根树枝绊倒,连人带背篓跌倒在地,最后掉进一条沟里。当母亲从沟里抱起我时,像孩子般大哭起来。

  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我对母亲说肩头疼,母亲解开我的衣衫,发现肩头满是血印。母亲将我揽入怀里,紧了紧,再紧了紧,然后用额头轻抚着我的头。母爱是人世间最好的良药,它能抚慰儿女所有的伤痛。在母亲的爱抚下,我很快进入了梦乡。待一觉醒来,我看见母亲静静地坐在床头,那孤冷凄清的身影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我九岁那年,母亲带着我和哥哥登上了攀枝花的列车。记忆中,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但我似乎没有任何新奇感,三天的火车坐得我们晕头转向。但能和父亲在一起,一家人在一起的信念,催促着我们疲惫不堪的脚步一往无前。父亲工作忙,没能到火车站接我们,母亲背着行李,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哥哥,硬是挤上了一辆开往煤矿的汽车。经历了多少个寒冬的思念,在大西南的崇山峻岭中,开始新的起点,从此,红尘陌上,一家人在一起风雨同舟,顶风抗雨。

  从此,无论是霞光掩映的晨晓,还是暮色低垂的黄昏,父亲母亲忙碌的身影在斑驳的光阴中相随、相扶、相伴。

  可是,父亲的工资低,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异常的艰难。矿里服务站曾多次招临时工,母亲对父亲说:“去给我报名吧,多少也能挣点贴补家用。”可父亲总以各种理由拒绝母亲出去上班,他说:“那些都是很苦很累的活,你把孩子和家照顾好,我少休班是一样的。”父亲在煤矿掘进队上班,不仅工作累,工作时间还长,只要听到父亲的工友议论说:“这段时间井下掌子面条件不好。”到了下班时间,父亲还迟迟未归,母亲便在家如坐针毡。我最怕父亲上中班,凌晨时父亲还没回来,我和母亲都会失眠,只有听到父亲开门的声音,我们才能放心睡觉。

  那些年,煤矿工人工作苦,工资低。尽管父亲从不休班,对工作兢兢业业,可家里的经济仍是捉襟见肘。那时候,物质极其匮乏,买肉要肉票,买蛋要蛋票。父亲是下井工人,体力消耗大,我和哥哥长身体,家中的口粮严重欠缺。母亲再会盘算,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催。我们家难得吃顿肉,即便母亲盘算好了买一点肉,也从不舍得买一级肉,总是买二级肉和买三级肉。母亲还要将其分成两餐。第一餐,母亲都尽着我们吃,尤其是尽着上班的父亲吃。第二餐,便只有上班的父亲才能吃了。少不更事的我吃饭时眼巴巴地望着父亲。父亲见状,便会将碗里的肉挑些给我。每每那时候,母亲便会轻声地对我说:“儿啊,爸爸上班辛苦,等以后条件好了,我们天天都吃肉”。

  尽管日子过得非常拮据,生活十分艰难,但我却从来没有看到过父亲母亲忧愁的眼神,听到过他们叹息的声音。他们相敬如宾,勤俭节约,在油盐酱醋浸泡出的酸甜苦辣的日子里相亲相爱。为了贴补生活,父亲利用工余时间,和母亲在离家很远的山坡上开垦了大片的荒地,种了许多的红薯、花生。到了收获的季节,看着那一筐筐劳动成果,父亲总会欢喜说:“人勤地生宝,一分耕耘,一份收获啊!”父亲母亲用辛勤的劳动成果贴补了家中的口粮,也教给我们做人、做事的道理。

  儿时的记忆里,家中的柜子里有一个专用抽屉,那里面存放着家里所有的证件,还有父亲的荣誉证书。我总喜欢偷偷打开抽屉,翻看父亲那些红彤彤的荣誉证书,边看心里还不停地叨念,父亲就一个下井的煤矿工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荣誉证书?而且历经多次搬家,父亲总是把它们保护得好好的。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终于明白这些荣誉证书珍藏着父亲的回忆,它是父亲一生的精神财富。父亲时常抚摸那些荣誉证书对母亲说:“你看看这些‘军功章’,这是我们共同的荣誉。这里面,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母亲总是轻轻点头,一抹微笑,一声细语,那和美的气息如岁月的陈酿,浓郁得久久不肯散去。

  

  伴随着我的成长,我看到了父母从青年携手相伴到老年的过程,他们以最质朴、最古老的方式把爱情升华成为亲情。都说“黄金代表爱情,钻石代表永恒”。我的父亲母亲既没有黄金,也没有钻石,他们有心与心的相映。

  前年四月,我们带父亲去泸沽湖游玩,当车经过渔门镇时,我对父亲说:“路程还远,我去集市上买些吃的。”父亲见我下车,也跟随着来了,父亲年老了,行动有些不利索了。我对父亲说:“你上车吧,我很快就回来。”父亲看了看我,指着对面不远处卖甘蔗的说:“你母亲最爱吃这个,我给她买点回去。”我对父亲说:“咱们回来再买吧。”父亲老了,对我的话他一般都很听从。回来那天,车还没到渔门镇,天色便暗下来了。父亲突然有些担心地说:“到渔门镇天一定黑了。”我对父亲说道:“天黑也无所谓啊,我们又不转乘车”。父亲却有些着急地说:“天黑了,卖甘蔗的就收摊了。”顿时,我才发现,我早已把给母亲买甘蔗的事忘到九霄云外,而父亲却一直记在心里。

  那一天,我才真正的知道,无论父亲走多远的路,母亲都永远在他的心里。我想,当母亲吃那甘蔗时,那甘蔗一定超过了它原有的甜味,因为那里面流淌着父亲深深的爱。

  父亲总说,母亲这辈子跟着他受了太多的苦,没吃过啥,没穿过啥,年轻时,上有老,下有小,一辈子都围着这个家转。现在条件好了,他要带母亲出去走走。

  去年五月,在北京的小姨打电话来说,她和姨父已随表弟在北京定居,让父亲母亲过去玩。母亲却犹豫起来,她说,父亲年龄大了,这么远的路程,怕身体吃不消。我知道母亲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去北京,去看长城,去天安门广场看升旗仪式。看着母亲担心的样子,我立马对母亲说,我休假陪你们去。

  “如今交通真是方便,早上还在攀枝花,下午就在北京了。”当飞机降落在北京大兴机场时,母亲拉着父亲的手感叹道。原来,母亲的思想还停留在那个贫穷落后的年代,她以为这样远的路程,怎么也得坐个十天八天。我对母亲说,如今,中国的发展和变化日新月异,交通之便利,条条道路通罗马。

  去爬长城那天,天气特别的炎热,当我们爬至快三分之二时,母亲突然气喘厉害,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母亲说,看到长城就很高兴了,她不能再往前走了,就在这个烽火台等我们。要是能早些年带母亲来,她一定能爬完长城的。可是,那些年买房子、生孩子,日子过得焦头烂额。

  父亲也明显体力不支,在几处陡峭险峻处险些跌倒。但他执意无论如何都要爬到最高点。父亲当过兵,部队生活炼就了他刚毅的性格。到达最高点时,远眺连绵起伏的群山,只见长城像一条巨龙匍匐在山岭上,一眼望不到尽头。看着眼前美丽的景色,父亲激动地拉着我的手说:“儿啊,终于登上长城了!”我知道,登长城是父亲多年的愿望,我要和父亲拍张照作纪念。这些年,拍过很多照,拍风景的,拍美食的,拍朋友的,唯独和父亲的合影却寥寥无几。

  

  返回时,正午的阳光特别猛烈。老公提议走另外一条小路,凉快些。父亲听说要走另外一条路,突然变得着急起来,他说,走另外一条路,那你妈怎么办?我那傻傻的老父亲啊,他以为走另外一条路就不能再回到长城上,他是担心找不着母亲。看父亲着急地样子,老公宽慰父亲:“爸,走这条路一样能上长城。”父亲放心地点了点头。父亲每走几步便会向上张望,我知道,他是在找寻母亲等我们的那个烽火台。

  但我真是不记得母亲等候在哪一个烽火台里了,每个烽火台都长着相同的面孔,让人难以辨识。我走进紧挨着入口的那个烽火台,里面歇息的人很多,站得密密麻麻,我找寻了半天,也没看见母亲。我拿出手机,走出烽火台,准备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给母亲打电话。抬眼,便看见父亲母亲就在我前面不远处,他们一边走着,一边在说着什么。

  他们步履蹒跚,但手却紧紧地牵在一起。心相连,手相牵。父亲和母亲用五十年风风雨雨的婚姻历程,践行了“执子之手,与之偕老”的誓言。

                                                                        责任编辑:黄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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