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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张良:寻夫
文章来源:《攀枝花文学》2022年第2期  发布时间:2022-03-24
  

  〔作者简介〕:张良,六十年代末生于攀枝花市仁和区,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攀枝花从事多年教师、记者等职业。二00八年开始文学创作,曾在《四川文学》《四川日报》《攀枝花文学》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多篇。现为某机关公务员。

 

     1

  我得出趟远门。

  自从昨天下午,接到赵老板的电话,我就像喝了鸡血酒,亢奋不已。

  赵老板让我赶到西安,参加他们组织的订货会。赵老板在电话里说:“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可千万别错过哦老弟。”

  我当然不会错过。

  全村二百多户人家的头等大事,岂能错过!

  放下电话,作为村主任的我,丝毫不敢耽误,立马骑上那辆破旧的摩托车,赶往县城售票点,买回两张翌日凌晨出发的火车票。我说的两张,是因为还有一个人,缠着要跟我一起走。这个女人,就是苦拉村的冯寡妇。严格地说,这女人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寡妇,她男人刘国成还没跟她离婚,只是好多年,连个鬼影都见不着,是”守活寡“的那一类。背地里,人们干脆叫她冯寡妇。

  就在我轰隆隆发动摩托车的时候,我老婆佳梅就把电话拨了过去,告诉冯寡妇,我明天一早去西安。冯寡妇得知消息,一下子就缠住我了。因为她最近探听到了他男人在西安。电话那头,冯寡妇千叮万嘱,无论如何要我多订一张票。

  怕我不订,她又补了一句:订票的钱,我会一分不少给的!

  黄昏的时候,冯寡妇背了一个洗得发白的牛仔双肩包,手上提个很大的蛇皮袋,风风火火来到我家里。这是个难缠的女人,昨晚就在我家住下了,她家离火车站很远,就算半夜起身也赶不上火车。

  意思是要我带她到西安找他男人。

  那男人曾经是她的男人,现在还是不是,不好说。

  我十分烦她。要不是我老婆佳梅同她是一个村的,我才懒得管她这些破事。我老婆同情她,一再嘱咐我,就当积德做好事,一定帮她找到那个人。

  苦拉村位于云南与四川交界处,地处偏僻,交通不便,历来贫穷落后。这里没有工业,全村经济就靠板栗支撑。虽家家户户都种有板栗树,但均不成规模,都是各家各户小打小闹,到了采收季,也是各自为政,把零星的板栗背到公路边,眼巴巴盯着经过的车辆,可大多数情况下,车子根本不停,扑面卷起一股黄尘就开过去了,要等到眼睛都望绿了的时候,才会有一两个车犹犹豫豫停下来,车未停稳,守得发慌的村民,一窝蜂便围了上去,人家还以为是打劫的,又把车吓跑了。当然,也有个别没吓跑的,经过一番叽叽喳喳的讨价还价,多少也能卖出一些,挣回点抠鼻屎的小钱,以补贴家用,仅此而已,别无他路。也正因此,苦拉村至今没能脱贫。

  作为村主任,我不能不急啊。

  凌晨时分,一辆绿皮火车徐徐驶进拉鮓火车站。这是个小站,停车三分钟,也只有这样的慢车,才会在此停留。上车时相当拥挤,我右手像把钳子,紧紧抓着冯寡妇那个装得胀鼓鼓的蛇皮口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出一身臭汗,才挤了上去。货架上早已放得满满当当,只好把东西往座位下塞,那蛇皮袋怎么也塞不进去,我气恼地踢了两脚,才顺从地钻了进去。

  冯寡妇就坐在我对面,我们的座位都没有临窗,而是挨着过道。她今天像是特意打扮了一番,换了一件干净的细花外套,看上去很劣质,袖子与衣服相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时闪出几星火花。我不喜欢看她那张涂了很厚的雪花膏的老脸。

  这是个唠叨的女人,用我们那地方的话说就是嘴碎。她男人离家出走的原因,在我们那里流传着多种版本,但根本的一条,还是她一天到晚絮絮叨叨,指甲大点事也呱嗒半天,她男人实在受不了,才狠心丢家舍业,离她而去。

  刚坐下,也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她就呱啦开了:这回来西安,全靠大兄弟你了,挖地三尺,也要找到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子一个婆娘家,拉扯两个娃儿,还要照管老人,他倒安逸,清清静静躲在城里,还有那狐狸精陪着逍遥……

  我当然知道她说的狐狸精,是指跟她男人一同私奔的天回街上那个卖饲料的女人。但我不想接茬,也不愿听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我白了她一眼,身体后倾,头搭在靠椅后背上,抱起胳膊,耷拉下眼皮,身体呈现出一种为她闭幕的状态。这一招还灵,她独自嘀咕一阵,自觉无趣,终于闭了嘴。

  我闭目养神,却丝毫没有睡意,脑海里便盘算着同赵老板接洽的事。

  

       2

  赵老板,是当年我在西安参加西部博览会时认识的。那年,我选了本村个头最大,成色最好的板栗,到博览会参展。一个大个子,长得白白胖胖,操山东口音的人,来到我们展柜前,抓起几颗板栗,左端详右端详,服务员小孙(村里的)灵机一动,说欢迎品尝的时候,麻利地呈上一盘刚从烤箱里出来,看上去金灿灿的熟栗。山东汉子一尝,称赞不已,说走了全国那么多地方,还没尝到过如此好吃的板栗。当然好吃了,我们那里属高寒山区,海拔一千八百米,又有充足的阳光,是最适宜出产板栗的地方。用这位山东汉子的话说就是:又甜又糯,入口就化渣,简直爽呆了!不仅如此,我们那里的板栗,还以个头大,色泽亮而著称,不像北方出产的板栗,袖珍颗粒,药丸子一般。

  “这是我们村主任袁永春。”村文书小李不失时机向客人介绍。

  “幸会幸会!”对方与我热情握手,随即递过名片。

  我一看,精致的名片上赫然写着:“食为天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字样,下面还有一排英文字母,我不认识。

  从那天起,我便结识了赵老板。

  我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需要润滑,不然,要不了多久,关系就生涩、淡了,再往后,就形同陌生的路人。但润滑关系不一定只是物质层面的,有时精神上的相通,胜过烟酒和吃请。赵老板与我一南一北,相距甚远,但凡逢年过节,我会主动给他去个电话,问候他的家人,说说村里的情况,有时也会就当下热点问题发两句独到的见解,他也就一直没忘了我这个朋友。随着时光推移,彼此还越发熟络了。认识他的第二年中秋,他一次性从我们村订了五万斤板栗,说是过节给职工都发一点。

  后来,说上面不允许给职工发礼品了。

  “酒好不怕巷子深。”听出我失望,他说,“我会从其他渠道帮你想办法的。”

  昨天他打来电话,让我去参会,我一下就意识到机遇来了,肯定与板栗有关。赵老板向来大手笔,我早有耳闻。如果这回是宗大买卖,那对我们村来说,简直就是雪中送炭。今年苦拉村要是能销出二三十万斤,人平就能达到两千元,加上市科技局对口扶贫资金,摊下来,全村脱贫就有望了。

  村民们有的手提肩扛,有的用手推车推,有的赶了马驮,大袋小袋的板栗便呼啦啦涌向村委会院坝,收板栗的老板提了钱袋子,早已等在那里。村民们兴高采烈,把一袋袋板栗码到磅秤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边一袋袋过了秤的板栗倒出来,堆成一座座小山,那边接过红红绿绿的钞票,哗哗地数,个个乐得合不拢嘴……我脑海里正涌现这热腾腾的喜人场景。

  火车咣一声停下来,把我从浮想中拽回现实。

  这是到了保宁县城,保宁县是人口大县,老远就看到站台上黑压压的人,他们涌上来,把原本满当当的车厢塞得更紧了。我们有座位的还好,那些没买到座票的就惨了,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一拨人挤过去,一拨人又挤过来,人声嘈杂,有脱了鞋把脚亮出来的,有撩起衣襟散热的,有抠了纸盖泡方便面的,一时间脚臭味狐臭味方便面的香味混合成一种复杂的气味,充斥着整个车厢。人与人之间是需要距离的,这些形形色色各不相干的人,大眼瞪小眼地挤在一堆,是非常难受的,我不想多看一眼车厢里的龌龊与不堪,就把目光扭向窗外。外面是大片大片的庄稼地,却很少看见农人的房舍,我就纳闷,这些人居住在哪,到这些一望无边的田野里劳作,得走多久?一定是使用什么交通工具吧,否则,不等走到自家地里,可能天都黑了。

  本来这次可以轻装上阵,直接同赵老板接洽,参加订货会,住星级宾馆,吃大餐,好好享受,风光一把。因为好久没来省城了,要不是这样的机会,我也脱不开身,村上那些大事小物,都得找我,好像离了我地球就不转了似的,真让人哭笑不得。乡政府三天两头开会,无论大会小会,都被冠以重要会议或紧急会议,一坐就是几个钟头,你还得至始至终做出认真听会的架势,时间长了,真令人生厌。这回正好出来放松放松,散散心,可倒好,跟着个尾巴,甩也甩不脱。一想到冯寡妇,就彻底败坏了我的心情,心里那点轻松劲顿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沉重与沮丧。她这次是死死赖住我了,她认为村主任的能量大得很,没有摆不平的事,定要我给她做主。唉!这个认死理,一根筋走到黑的婆娘,真拿她没办法。

  此时,我已深深后悔,不该带她来的,只怪我当时心软了一下。

  到了西安火车站,已是深夜十二点过十分,这个点我也不愿打扰老罗。老罗是我从小一同长大的伙伴,只比我大一岁。我们一起上学,一起逃学,一起下河洗澡,一起摸虾捞鱼。高中毕业,我两一同入伍,后来我提前转业回到村里,他比我晚两年转业,却走了狗屎运,安置在省城一个街道办事处,现在已经是办事处副主任了。我们是忘年之交,他每次回老家来,第一时间就会来找我,然后没完没了地邀约喝酒,我每次去了省城,也必须到他那里报到。他喝酒跟他的性格一样豪爽,只要有人给满上,不问由来,仰头便喝,因此喝出了很大的酒量。我们只要在一起,就互相抬杠。我们从不叫对方的大名,只喊绰号。我叫他萝卜头,因为他脑袋大;他称我黑娃,我皮肤生来就黑。

  尽管我们处得这样随便,但深更半夜去敲人家的门,我做不出来,尤其还带着个女人。

  我们在火车站附近,找一家小旅馆住了下来。

  冯寡妇的房间就在我隔壁,当我把房间钥匙递给她的时候,她还意味深长地晃了我一眼,我故意将目光移开,不与她相接。寡妇门前是非多,我懒得理她,也懒得去猜她的心思,甚至连一句话也不想说。见我冷漠,她也不好说啥,接了钥匙,怏怏地开门进去了。这是典型的中国式车站旅馆,脏,乱,差。过道里还算看得过去,像草草打扫过,可跨进房间,一股霉臭味直冲鼻子,室内摆设非常低劣,电视机是那种带天线的,机身笨重,已严重老化,显得十分古旧;烧水壶没了盖子,我拿起来一看,壶底锈迹斑斑;房间的隔墙不知是纸板还是压木板,刷了厚厚的涂料,有些刺鼻的味道,一点不隔音,夜里,冯寡妇在床上辗转滚动的吱嘎声清晰可闻。

  第二天一早,我拨通了老罗的电话。

  我起码有三个年头没来西安了,不用说,老同学兼老战友非常热情。

  黑娃,你在西安什么地方?我马上开车过来接你!

  刚到,在火车站!

  不一会儿,他开了一辆帕萨特过来。看到冯寡妇,他有些诧异,我没当面介绍,把他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说,白泥村的,姓冯,来西安找他男人,没出过远门,摸头不着脑的,让我带过来。这事说来话长,以后再详细告诉你。老罗转身不失礼节地同冯寡妇打过招呼,并介绍了自己。我看见冯寡妇的脸红了一下,但只是一瞬,就像天空扯了一下闪,立马又恢复了平静。她居然还会不好意思。可我还没顾得同老罗寒暄,她已经同人家攀谈上了,听说是本土本乡的人,话题一下多了起来。

  我们的车穿城而过,城里到处是森林般密集的高楼,马路像一条条再宽也不够用的渠道,密密麻麻的车子,宛如渠中汹涌的流水,红绿灯就是开关渠水的闸门,闸门一开,汽车潮水般向前涌去。这一切让我感到眼晕。此时我才发觉,自己住惯了乡下,这大城市还真让我有些无所适从。我突然可怜起这都市里的人来,他们神色匆匆,连走路都是快四步,成天疲于奔命,却生活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人口密度大,空气本就污浊,再加上满大街汽车制造的尾气,这么多人,你呼出来,他吸进去,循环往复以至无穷。由此我又想到了吃,民以食为天,偌大的城市,人人张嘴都要吃,哪里等得了慢慢生长,难怪出现农药浸泡,生长素催生的蔬菜水果;饲料堆出的各色肉品;十八天上餐桌的鸭子;没有吃过一根草的兔子……这些现象又说明了什么?

  

       3

  老罗把我们安排在他家附近的宾馆住下。

  接下来的两天,我忙于参加订货会,也没心思管冯寡妇,她便老老实实待在宾馆,她的活动半径最多也就宾馆旁边那条街,毕竟是从没出过远门的农村妇女,走远了,量她也找不回来。

  她要找的人叫刘国成,是本乡人,我当然认识。这个人五年前离家出走,至今未归。说至今未归也不太符合实际,在苦拉一带有这样的流传,说他两年前回来过一次,远远地站在村子外面凝望,却不敢进村。有人发现了他,还同他打过招呼,才知道他是想回来,看一眼快九十高龄的老母亲。他请那人帮他先通报一声,他想试探一下家里人的态度。老母亲听说儿子要回来看她,勃然大怒,十分硬气地说:“我活着的时候,叫他不要回来!要回来,等我死了以后!”带信人反馈老母亲的话,他长叹一声:既然连老母亲都不愿见我,那么,也就没有必要回去了。于是,又不舍地望了一眼村庄,无牵无挂地离去了。

  在刘国成遥望村庄的第二年冬天,老母亲去世了。不知他是否知道,反正没有回来。

  五年前那个夜晚,是个平常的夜晚,风不吹,狗不叫,半夜的时候,刘国成假装上茅厕,悄悄穿好衣裳,提了事先准备好的帆布包,连大门也不敢开。大门是实木做的,年久失修,早已歪斜,开动会吱嘎作响。他从院墙翻出去,然后在茫茫夜色掩护下,来到天回街起顺良家院墙外,学宝咕雀叫,宝咕——宝咕,叫了三声,起顺良媳妇便从后门夹出来与他会合,从此,两人便从家乡地界蒸发了,消失得无影无踪。给老家一带的人留下无尽的想象和猜测,致使那段时日以来,方圆几十里的村头巷尾,茶余饭后谈论的都是这个故事。

  关于刘国成的传说,在我们那里有不同的版本,有说他拐了起顺良媳妇,连夜直奔火车站,落草于河南新乡一带,在街头摆烧烤摊为生;也有说他带着那野婆娘远走新疆,加入了摘棉花的打工潮;也有说这两人就在省城西安附近搞传销。这最后一种说法得到了印证。有一回,刘国成的侄儿小春在老家县城东风路的一个拐角处,猛不丁碰到了刘国成。

  小春是个单纯的孩子,十分腼腆,像个女孩儿样,见了人,不等开口,脸先红了的那种,他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便在县城打工,给一个单位的食堂煮饭。刘国成是特意来找小春的,他打听到小春在这家食堂做工,便等候在食堂外边的树荫下,小春忙完食堂的事,走出来便看见了刘国成。多年没见的大伯突然出现在眼前,小春万分惊喜,亲热地喊了声大伯,大伯摸摸他的头,连声感叹:哦哟,长高了!成大小伙子了!食堂旁边有一长排平房,隔成一个个小单间,供他们打工的休息,他便招呼大伯进了他的房间,房间很狭小,刚能容下一张小床和一张桌子。他让大伯在小床上坐下,倒了一杯水递给大伯,大伯接过杯子喝了一口,问小春现在的情况,小春就一五一十地把目前打工的情况告诉了大伯。大伯边听边点头,然后问食堂一个月给他开多少工钱?小春说一千五百元,包吃住。大伯哦了一声,说太少了。你想过没有,今后要在这城里买房,还要接媳妇,说到接媳妇,小春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他有些害羞地说,大伯,我还小,哪能就想那么远呢。刘国成说,人总得活在现实里,买房、安家、生儿育女,那是任何人都得面对的呀,你也一样回避不了。大伯进一步开导他:你每月才一千五,就算不吃不喝不用,一年下来才一万多,十年才十多万,而现在买一套房子没有个四五十万想都莫想。照这样算下来,你一辈子都买不起房。小春说,我一个从农村来的,每月能有几百块存起来已经很满足了。大伯批评他目光短浅,进一步开导他说,现在是市场经济,哪样不是讲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寸步也难行。小春虽听得云里雾里的,却不时点头。他觉得大伯不仅懂得多,说话还句句在理,不愧是在外闯荡的人,此刻,他还真有些崇拜大伯了。这时候,大伯恳切地说:小春,你看这样好不好,辞了这里的工作,跟大伯走。大伯在西安开了一家公司,现在正缺人手,你又是高中毕业,干好了每月可以拿这个数,大伯撑开五指,掌心面向小春。小春还是有些犹豫,毕竟自己从小就没离开过这片土地,他最远也就到过市里。大伯看出侄儿的犹豫,也没强迫他,而是说你不用现在答复我,好好考虑几天。

  当晚,大伯慷慨地在一个饭馆请他吃饭。吃完饭打的送他回宿舍,然后说有个朋友跟他约好了,要谈一笔生意,今晚就不回来了。

  夜里躺在床上,小春思来复去睡不着,他把大伯说过的话细细过了一遍,大伯毕竟是自己的亲人,是不是该听从大伯的话,男子汉就要到外头闯,才会有出息。

  想到这里,他已经热血沸腾。

  昨天小春问大伯到了家门口,为什么不回家?刘国成告诉他,之所以现在不回家,是因为还没赚到足够的钱,等赚足了钱,就能光宗耀祖了,风风光光地把村里人都请出来吃饭,再把老屋基上的房子全推了,重新建一栋乡村别墅。小春被大伯描绘的绚烂图景深深打动了。他想到食堂的总管对自己也不怎么好,有一回,因一点小事,就对自己大声训诉。当时气得他差点就不想干了。大伯还循循教导他:不虑不成事,虑多事不成。一个人要干成大事,不能前怕狼后怕虎,得果断行事。现在许多人同你在一条起跑线上,你果断迈出第一步,就把许多人甩在后面了……

  第三天,大伯又来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决定跟大伯一起开公司。他说其实他早就想离开这家食堂,只是苦于现在打工找活太难。

  大伯叮嘱他,这件事不要告诉其他人,包括自己的家人。大伯说,你一旦告诉他们就走不成了。大伯还说,你是读书人,不会不知道大禹治水的故事,你看,大禹为了治水,三顾家门而不入,为了成就一番大事,有时候就得狠下心来。

  小春其实并没有辞掉这份工作,他只是跟食堂管事的请了假。他想还是留条后路,万一那边干不下去,还得回来。在大伯面前,他说辞掉了工作。简单收拾洗漱工具,揣上身份证和平日积攒的几千块线,便跟大伯上路了。

  先坐火车到西安,又转公共汽车,在城里转老半天,才来到郊外一幢旧楼前。刘国成说到了,抬手一指,就在里面。刘国成让小春同自己住一间屋,安顿好后,对小春说,你要先交三千元入会费,成为正式会员,才能开始工作,这是公司的规定。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中年妇女来带他去交费。然后把他们这些新入会的集中起来,男男女女有二三十人。

  在三楼一个宽敞的房间里,一个穿戴华丽,头发烫得像暴鸡婆的女人坐在讲台上。开讲前,旁边一个中年发福的男子拖过话筒,噗噗吹了两声,向大家介绍:这是魏女士,现在已经做到了老总级别,我们都称她魏总。魏总现在住月亮湾国际大酒店,开的是宝马。以前她一无所有,现在,身价千万,由于工作业绩突出,做了不到三年就升到老总级别。等上完课,大家还可以同魏总进行深度交流。

  中年男子提高嗓门说,人生在世,谁不想大富大贵,大红大紫,就看你把不把握得住机会,人生苦短,让我们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财富创造中去吧!下面请魏总给我们讲课,大家欢迎。掌声似乎有些勉强,稀稀拉拉,下面的人似信似疑,但丝毫没有影响主讲人的情绪,那女人依然激情四射地开始了她的演讲,开场白讲得非常精彩,坐在下面的人凝神聆听,不时爆出热烈的掌声。在给大家讲具体操作时,她说,比如你是个新人,你带一个人进来交三千元入会,上面会给你五百元提成,你带来的人又带人进来,那么你立刻被升为主任级别,以此类推。她转身在黑板上标出发展下线结构图:新人——主任——经理——老总。听到这里,小春明白了,这是一家地地道道的传销组织。他在电视上看到过,读高中时班主任也讲过。他知道大伯骗了他,他现在一门心思只想逃走。但这个意念只能深藏在心里,千万不能让他们发觉,因为他已经发现,对这些才来的所谓新人,有人监视,行动是不自由的。他先得装作被洗脑成功,一切顺从他们的样子,再寻机逃走。

  这天夜里,趁大伯睡着了,他假装要解手,像猫一样轻轻梭下床,大伯懵里懵懂地问一句:那里去?小春惊得发抖,连忙说撒尿。好在大伯翻过身去又睡得鼾声四起,他才轻脚轻手开门出去,径直往前跑。街道寂静,偶尔有盏路灯发出昏黄的光。他根本打不着方向,即使是白天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何况这深更半夜。好在街口那小区门口还有人值班,他忙凑过去,一个戴红袖章的大爷坐在那儿,他像遇上了救星,喊声大爷,我走迷路了,想向您老人家问个路。人遇急事,嘴巴子一下变甜了,要放在平时,他根本不可能这样亲热地去招呼一个陌生人。老大爷耷着的眼皮翻起来,盯了他一眼,没开腔。他诚恳而急切地把他现在面临的处境说了一遍,小腿一弯,跪下向大爷求救。大爷是个好心人,忙扶他起来,我看你也不像个坏人!便给他指路:你往前走,到十字路口左拐,走完一条街,再右转,然后一直走就到火车站了。

  他牢牢记住了大爷的指点,走着走着,果然就看到了火车站。有一个窗口还开着,一位女售票员坐在那儿打盹,他买了最近发车的票,却不敢坐候车室里等,而是躲在外面没有灯光的树丛里,眼睛一刻不眨地盯着候车室的动向。毕竟是深夜,候车的人不多,只要有一个人进入候车室,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还好,看来大伯到现在为止还没发觉,一旦发觉,定会追到火车站来的。

  一场噩梦终结。他逃回了家乡。

  这些是小春逃回来后讲给我老婆听的,我老婆又原原本本端给了我。

 

    4

  如我所料,在这次订货会上签下了一桩大买卖,一家大型食品加工企业,顺利签下了从我们村订购三十万斤板栗的合同,届时,这些优质板栗将被加工成罐头,进入各大超市和连锁店。罐头外包装上,产地一栏将冠以我们村的大名,这下,苦拉村想不出名都难啦!

  办成这桩大事,我像吃了颗定心丸,心里踏实受用。人逢喜事精神爽,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趁着兴致,也沾些喜气,赶快把冯寡妇的事也办了吧,争取这次出来双喜临门。

  这天晚上,我单独来到老罗家,找他商量,用何种办法能找到刘国成那家伙。

  尽管老罗在我眼里是个无所不能的人。但偌大一座城市,人海茫茫,如果那家伙至今还在搞传销,住在郊外,范围就更大了,没有线索怎么找得到人。我们商量了一晚上,还是没结果。

  第二天,我带冯寡妇出去转转,看会不会发现点蛛丝马迹,免得她说我对她的事不上心。转了一天,毫无收获。这样找人,分明是大海捞针,没收获自在预料之中。正当我们意冷心灰的时候,我那战友萝卜头打来电话,说今天他的一个老家熟人给他提供了刘国成的联系方式,让我火速过去商议。我本来都躺下了,这个消息把我从被窝里揪了起来,飞快地赶到老罗家里。

  他好像没搞传销了,现在做厂家直销,推销一种叫某某牌子的化妆品!萝卜头说。

  我们一致认为不能直接给他打电话,那样必打草惊蛇,更见不到他。商议的结果,让老罗也就是萝卜头的妻子假装购买这款化妆品,先与他联系上,以此定下见面地点。唉!我感慨自己像个特务,居然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了。老罗宽慰我说,这叫特事特办,只有这样才能引蛇出洞,只要能达目的,你就别多想了。

  当老罗的妻子娇滴滴的声音传过去,说要购买某某牌化妆品的时候,那边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定下了碰面的时间地点。

  我没让任何人跟着,我说就是虎穴,我也先去探探。冯寡妇要与我同行,被我拦下,我怕她那无遮无拦的直性子,三句话不对头便抓扯厮打起来,反而把事情弄砸。

  我曾见识过冯寡妇撒泼使野的场景。

  那年我回岳父家过端午,跟佳梅正在包粽子,突听得外面一片吵闹声。村里人吵架不外乎鸡毛蒜皮,我见多了,也没兴趣,不想去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继续包粽子。这时候,村里一妇女急吼吼跑进家来,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佳梅,你们快去看看,冯寡妇跟李亚琼打起来了,打得不可开交,衣裳都撕烂了,头发也扯掉了,我们劝不开,都不是省油的灯,再这样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哟!听说要出人命,我和佳梅丢下手中正包着的粽子,连忙赶了过去。唉,在迟一步就真出大事了。我们赶拢的时候,冯寡妇顺手捡起蹬落的一只半高跟鞋,抬手就要朝对方脸上打去,在这危急关头,我一个鱼跃,在空中一把抓住了还没来得及飞出去的鞋子。要知道她是握住鞋尖,用鞋跟打去,那尖细的鞋跟上钉了铁掌,打在脸上,那就是一道血坑,即使缝上几针,也永远破相了。

  我换了一件新衣裳,剃了胡须,对着镜子照了照,额头宽阔,天庭饱满,标准的寸板头,浓密的黑发根根竖立,脸上容光焕发,再加上一米七八的个头,标准的人们心中村主任的形象又回来了,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都是满满的正能量。老话说得好,“邪不压正”,这样的派头,去对付一个本乡本土的浪荡子,应该绰绰有余。我指的是心里的底气。

  像地下工作者一样,提前潜伏于事先约好的地点附近那棵高大榕树背后的我,一直盯着手表,时间到了,他果然没有失约。他来到约定地点,正东张西望之时,我从树后闪出来,他大吃一惊,显得十分尴尬,连话都有些结巴了。他本来不结巴的。

  他说,袁,袁村长,你咋,咋也使起这样的手段啊?

  我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你倒有资格教训起我来了?!走,我们找个喝茶的地方,坐下来,好生谈哈。

  在街边那家“和苑茶舍”的椅子上坐下,我点了两杯绿茶。当服务生把鲜开水冲进茶杯,嫩绿的茶叶从杯底翻起来,又缓缓落下去,浓浓的茶香便飘散开来。

  为了掩饰尴尬,他端起茶杯喝了起来。趁这当儿,我打量了他一眼。

  这人比过去还显得年轻,皮肤变白了许多,身体微微发福,看来保养得还不错,当然,这也跟心境有关,说明他过得还不错,从他身上几乎看不出农村人的痕迹了。

  但从他喝茶的姿势来看,又不太像城里人,他是大口地灌,而非优雅地品。

  无话找话地聊了几句,我便直奔主题。

  当我提到冯寡妇也来了,他一下子不自在起来。我直言不用紧张,她现在没来,今天就我们两爷们,又是本乡本土的,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没必要绕弯子,也没必要隐藏什么,推心置腹,有啥说啥。为了打消他的顾虑,我说,今天我俩的谈话,哪里说哪里丢,绝不让第三人知晓。

  见我信誓旦旦,他似乎也有些激动起来。

  我抓住时机告诉他,这么多年来,冯寡妇一直在等他。我发觉他眼里因激动刚刚泛起的光亮瞬间又熄灭了。他把头扭向一边,沉默片刻后说,我不会回去的!既然当初走了这一步,我就已经铁了心。

  你这样做,对得起她吗?对得起你的家人吗?

  对不起。

  你光是一句对不起就行了吗?她一个妇女家,上有老,下有小,生活得有多艰难你知道吗?

  他无奈地说,知道。

  我穷追不舍,在这种情况下,你抛下自己的婆娘娃儿,跟别人私奔,说得过去吗?

  他说,说不过去。

  我感到非常失望,也非常恼怒,盯了他一眼。不管我说什么,他都顺着来,这就把我的口钳住了。本来我准备说服他,打动他,规劝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如果需要的话还要斥责他,向他发一通脾气,冷嘲热讽把他戏骂个够,让他也尝尝难受的滋味。但是,如果罪人对自己犯的罪供认不讳,规劝的人还有什么可做呢?

  他突然抬起头来,满脸通红地望着我说,袁主任,你就不要为难我了,我与她之间感情早就破灭了。

  这家伙居然用了“破灭”这个词,我感到惊讶又可笑。

  我已经跟别人结婚了,现在又有了孩子。他接着告诉我。

  我被他后面这句话打哑了。

  这相当于说生米已然煮成熟饭,你还能有什么招啊。

  这样的强盗逻辑让人无奈至极。我像被人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而找不到施暴者。

  我知道坐在我对面这个人,已经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不再是我印象中那个本乡本土的刘国成。我从这轮谈话中败下阵来。说实话,这辈子我还从没有过这样的挫败感。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了,对站在旅馆前翘首以盼的冯寡妇说:“你没必要见他了,回去吧,该干啥干啥去。”

  冯寡妇一时没转过筋来,直直地愣在那里。

  

       5

  我给冯寡妇买了一张返程的火车票,老罗用车送她到火车站,让她先回去,我留下来,还有些事情要耽搁几天。

  说出真相,对这个女人的打击显然是毁灭性的,我和老罗达成了共识:必须隐瞒事实。

  在车上,冯寡妇一直追问我与她男人见面的情况,我只讪讪地说,这件事到此为止,别再多想,过好眼目前的日子要紧。可冯寡妇还是不依不饶:“这么大老远,好不容易来一趟,为什么不让我见他一面?”我把脸放严正了:“没那必要,这都是为你好!”冯寡妇见我态度强硬,哭了,一边抽泣,一边哽哽咽咽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这个人,心里一直放不下,你们给我句实话,这人就是残了,我可以养他,要是死了,我给他收尸……”她就这样数落个不停,越说越让人心头难受。我和老罗只是听着,没有再搭腔。

  回到苦拉村,我始终守口如瓶,我发誓,除了佳梅,没有对任何人讲起过这件事。我还特意叮嘱佳梅,不能告诉冯寡妇真相。

  一晃到了板栗收获季节,村民们都忙着采收板栗。

  我自然也忙得不亦乐乎,冯寡妇的事,也就抛到了脑后。

  今年雨水比往年都好,粗壮的板栗树吃足了雨水,噌噌疯长,枝叶茂盛,果实累累,把枝条都坠弯了,家家户户的栗园都呈现出喜悦的丰收景象。饱满的果实,在阳光的照晒下,纷纷挣开滋养它的刺包,争先恐后从树枝上掉落下来。那家大型食品加工企业,组织了几十辆大卡车,将苦拉村的劳动果实,源源不断地运往省城西安。

  一篮蓝,一筐筐的板栗过了秤,倒出来堆成一座座小山。

  一手交货,一手数钱,现场充满了欢声笑语,捧着花花绿绿的票子,村民们沉浸在从未有过的喜庆之中。

  正当人们吃饼赏月,欢欢喜喜过中秋的时候,万没料到冯寡妇会寻了短见。

  她用一根细麻绳,把自己直端端地吊在栗树结实的枝丫上。

  事后,我才知道,佳梅终究没能忍住,当然,也是出于好心,把实情透露给了冯寡妇。我没有责怪佳梅,因为我也不知道,这种掩耳盗铃的事情究竟能支撑多久。

  我去了冯寡妇上吊的地方,那是她家的板栗园,有人指与我:喏!就是那棵树!我的心为之一紧。

  采收过后的栗树,一下子变得瘦了,秋风一扫,渐渐泛黄的树叶纷纷飘落,光秃秃的树枝直刺天空,整座园子立时变得萧条起来。

                                                                                                    责任编辑 召唤

 

 【创作谈】

  虚构真实

  张 良

  我出生在攀枝花大裂谷的小山村,自小耳闻目睹了一些山里人的逸闻轶事。直至我多年后走出那片大山,仍心心念念那里的人和事。比如,这篇《寻夫》,就源于生我养我的那片故土。

  当我听到一个人抛家出走,私奔后重组家庭的故事时,心里不禁一动。在我们那样一个地处偏僻,交通不便,视野狭窄,思想观念相对落后的地方,发生这样的事情,还是挺令人吃惊。人性是复杂的,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我不想妄加评论人性的对错。小说是需要虚构的,在现实中,陪同冯寡妇进城寻夫的其实是她的一个亲戚,仅是临村的一个普通农民。开初我就这样照实写,但写着写着觉得不行,那个亲戚出马,分量还是轻了些,对当事人的说服力和威慑力不够,村主任出马就不一样了,于是就虚构了村主任这个人物。

  我对传销深恶痛绝,听说有人去入伙搞传销,去时信心满满,到处拉拢亲戚朋友入伙,怀揣四处挪借来的钱上路,不多时丢得精光,脸上神光荡然无存,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一下就蔫了……于是我设计了这样的情节。

  在动笔写之前,我对于这小说的发展走向和内涵知道得甚少,不知最终会走到哪里,故事在心里仅有个朦胧的轮廓就开始下笔了,写着写着,朦胧退去,逐渐明朗。这让我想起不知哪位作家曾说过,大概意思是,写小说就像在黑夜里开车,你只能看见灯光照着的那一小段,但只要心中有目标,沿着灯光下目力所极的那一小段一直走,该转弯转弯,该直行直行,就一定能够到达目的地。我想,这也许就是写作过程的乐趣之所在,你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很多出彩的地方,都是在写的过程中发现的。写作就这么奇妙,有时一路欢畅,只恨笔和键盘跟不上奔涌的思绪,有时候却停滞不前,好像无路可走了,一个字都写不动。这时候如果咬牙坚持住,让想象开足马力,要不了多久,又会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另外我想说的是小说的结尾。村长告诉冯寡妇,你没必要见他了,回去吧,该干啥干啥去。冯寡妇一时没转过筋来,直直地愣在那里。起初小说写到这里,便戛然而止,算是一个开放式的结尾吧。可一个朋友看了我的初稿后,说这样结尾总觉有些意犹未尽,应该再深挖一锄,于是便有了现在这个一目了然的悲剧性结尾。到现在我也无法比较其优劣,不知究竟哪个结尾更好,一切留给读者来评判吧。

  最后,我要说的是,感谢《攀枝花文学》让我以小说的方式“回归”生我养我的故乡,“回归”纯正高雅的《攀枝花文学》……

  

     【编辑札记】

  在“回归”中“寻找”

  召 唤

  “我得出趟远门。”

  这是小说《寻夫》的开头,六个字,奢侈地占用了一个自然段。其颇具简洁穿透力的语感,宛若一张拉紧的弓箭,一触即发。

  这样代入感极强的开头,或者说叙述调性,一下抓住我,想看看绷在弦上的那只“箭”,“射”向何方或何处。

  “……放下电话,作为村主任的我,丝毫不敢耽误,骑上那辆破旧的摩托车,立马赶往县城售票点,买回两张翌日凌晨出发的火车票。我说的两张,是因为还有一个人,缠着要跟我一起走。这个女人,就是苦拉村的冯寡妇。严格地说,这女人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寡妇,她男人刘国成还没跟她离婚,只是好多年,连个鬼影都见不着,是‘守活寡’的那一类。背地里,人们干脆就叫她冯寡妇。”作为苦拉村村主任的“我”,要去西安参加西部博览会,推销村上质地成色俱佳的板栗。可谁想,村上“守活寡”的冯寡妇,却偏偏“缠”上“我”,带她到城里去寻找与人私奔多年的丈夫……由此,小说悬念陡生。

  显然,这是一个千里迢迢寻夫,也是古往今来被写滥了的凄美故事,比如秦香莲携儿女进京寻找考中状元,被招附马的陈世美,比如一路寻夫哭倒城墙八百里的孟姜女,比如,还有那位天天伫立海边盼望夫君回家,最终把自己化作了一尊“望夫石”的渔家女……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回到《寻夫》吧。进城后,“我”带上冯寡妇,历尽千辛万苦,四处求人,好不容易找到苦拉村的那个“陈世美”,可“他突然抬起头来,满脸通红地望着我说,袁主任,你就不要为难我了,我与她之间感情早就破灭了。”这时候的“我”为之一震,感慨“这家伙居然用了‘破灭’这个词”,刘国成接着说“我已经跟别人结婚了,现在又有了孩子……”返回的火车上,“我”于心不忍告诉冯寡妇实情,仁慈地想让她在心头燃起哪怕是虚幻的一星“盼夫回家”的亮光。回到苦拉村,回到那片赖以生存的栗园后,一直沉在无望中痴痴盼夫回家未果的冯寡妇,终于绝望地“用一根细麻绳,把自己直端端地吊在栗树结实的枝丫上。”戛然而止的“豹尾”,劈头盖脸地抽打过来,疼在肉身,却痛彻心扉。

  无疑,《寻夫》是生于斯长于斯的这片热土对作者的馈赠,也是作者走出于斯多年后“回归““寻找”的回报。

  其实,人啊,终其一生,无非就是如冯寡妇在“回归”与“寻找”或者“寻找”与“回归”中了结的。

  作为《攀枝花文学》的小说编辑,我何尝不是在“寻找”。寻找有小说潜质,不,确切地说,是寻找“攀籍”有信心、耐心、恒心的小说写作者。刚刚过去的一年,我们“寻找”到了张亮和他的短篇小说《散发香气的公路》(首发《攀枝花文学》2021年第5期头条,荣获刊物年度小说优秀奖,经本刊推荐,发表于《四川文学》2022年第3期),本期,我们又“寻找”到了张良和他的《寻夫》。

  寻找。是的,现在以及将来,我们会也一定会一如既往地持续寻找“攀籍”小说作者,让一拨拨的“攀籍”作者“回归”到《攀枝花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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