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文艺博览>>文学大观

散文 |马尚平:乡村大厨(外一篇))
文章来源:《攀枝花文学》2022年第1期  发布时间:2022-02-25
  

  乡村大厨

      我总是偏爱乡村的味道,偏执的认为,乡村大厨做出的饭菜最美味可口,是地道的乡村味道,儿时的口感。

  乡村大厨大多是女人,地地道道的农村女人。乡村的女人一生忙农活,洗衣、做饭、带娃、喂猪,地里家里一把手,做出的饭菜鲜美爽口,像花朵在绽放,很有感染力。乡村女人,个个是大厨。

  儿时的记忆里,村子里种稻谷的水田都分布在小溪的两边,从村子山里的山里流出来的水灌溉着稻田,一年四季都是水汪汪的。水汪汪的田插秧后就放进小鱼,割稻谷时巴掌大的鱼在稻桩间窜来窜去,父亲逮几条回去,母亲便把鱼煎得两面黄,从泡菜坛里捞出一把红辣椒和豇豆剁碎,盖在煎黄的鱼上面,舀点水顺着锅周围淋下去,大铁锅嘶嘶的响,盖上木锅盖焖一会,鱼就入味了,揭开锅盖,香味弥满了厨房,黄亮亮的,又香又辣略带酸味,酸酸辣辣的令人回味无穷。

  村子里坡地很多,开垦出大大小小不规则的台地,种些苞谷、红苕、南瓜、四季豆、豇豆等作物,还种几块牛皮菜喂猪。母亲割牛皮菜煮猪食,把牛皮菜芯留下,切成寸长,放进锅里煮几开捞出,去壳的嫩蚕豆煮熟,放干辣椒爆炒嫩蚕豆牛皮菜芯,刚拨的嫩蚕豆和牛皮菜芯新鲜,自带甜味,十分美味。坡地土瘦,父亲用农家肥垫底,瓜豆苗子出土,天天挑粪水浇灌,豇豆、四季豆成熟了,母亲采摘两大筐挑回家,择出最嫩的丢进泡菜坛,其余的捆成小把,晾晒在屋檐的铁丝上,蔫瘪瘪了,取下切成寸长,放点盐巴揉揉,撒上舂细的干辣椒面拌匀,装进半人高的坛子,到缺菜时捞出食用,揭开坛盖,清香扑鼻,放点香油炒一下,是一道很可口的下饭菜。坡地收回来的大白萝卜切成厚片,再切成连条,挂在铁丝上风干,煮腊肉的汤放把干萝卜条煮透,汤汁鲜美。

  农村人吃菜,地里出产啥就吃啥,吃的是个新鲜。

  初夏时节,阳光铺满村子,母亲扛着锄头背着背篼顶着篾帽,我跟在母亲身后走在铺满阳光的山路上。坡上的野桑葚果开始成熟,山风翻动着桑叶,密密麻麻的桑葚果在枝条上舞动,山雀们在桑树间飞来飞去挑食,香甜的气味到处飘荡。我跳起来抓住桑枝尖采摘紫红的桑椹果,一把一把的往嘴里塞,吃得小嘴紫红紫红的。母亲用锄头勾下桑枝,熟透了的桑椹掉在地上,母亲把采摘回家的桑葚果放进土陶罐,倒进父亲用苞谷酿制的土灶酒泡着,留着待客或父母的生日时喝。

  乡村人家待客要煮腊肉,推豆花。我家灶房吊着几块腊肉,熏得黄灿灿的,很诱人。母亲做饭时我坐在谷草编的草墩上烧火,眼睛望着熏黄的腊肉。那肉是杀年猪时特意留下的,是肥中夹瘦的肋条肉,母亲用柏树丫仔细熏烤过。

  待客那天,母亲取下一块腊肉,用火钳夹着往灶堂里用猛火烧,烧得肉吱吱响着直淌油。烧好的肉用烫水洗刮干净,黄亮亮的。熟食喂养的猪,柏树丫熏烤过的腊肉,汤汁白花花的,抓把干腌菜放进汤汁里,煮出的酸汤爽口开胃。

  煮腊肉的香味散发出来,整个村子都闻到了,人们望到我家升起的炊烟,说我家今天有客人来。

  我家灶房边有盘石磨子,母亲用冷水浸泡胀的黄豆磨豆花。母亲推磨,我添黄豆。磨好豆子,母亲用滤布过滤,豆渣喂猪,豆浆煮透后点上石膏水,一锅豆花就做成了,石膏点豆花带甜味,好吃。吃饭时,桌子上摆着一大盘香味逼人的腊肉、一钵酸腌菜汤、一盆豆花,几个小土碗装蘸水,几个小土碗装泡的桑椹酒。蘸水放的油辣椒,搁点葱花、芫荽、盐巴,挑筷嫩豆花在油辣椒里一蘸或打个滚,很美味。

  在村子里,母亲最会做菜,菜到了她的手里就有了灵气,做出的菜就与众不同,母亲是乡村大厨中的大厨,村里的红白喜事、杀年猪,主人家都叫母亲帮忙做菜。

  村里遇到红白喜事、杀年猪,一般在院坝里进行,院坝边的土坎上挖一口灶,放一口大铁锅,用来蒸烧白、蒸粉蒸肉。母亲总挑着父亲做的竹子蒸笼去搭手,父亲做的蒸笼有六层,外表光滑明亮。主人家的院坝往往聚集了很多人,有的择菜、有的洗菜、有的摆放桌子条凳,鸡鸣狗叫,热热闹闹的。母亲把煮透的五花肉皮抹上蜂蜜,在锅里炸得吱吱吱冒烟,皮子微黑,切成连片,一碗碗装在蒸格里,一层层叠进一口大铁锅里蒸。大地为灶,蒸的是蓝天白云,蒸的是绿水青山,蒸得香气飘溢,味美醇香。乡亲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吃得舒心,喝得尽兴,喝出了一种心情,吃出了一种滋味。

  我最爱吃母亲做的饭菜,在那缺粮少油的年代,母亲每天都变着花样做菜,让我们吃好吃饱。地里的茄子成熟了,母亲摘回新鲜茄子做干煸茄子、红烧茄子、凉拌茄子、火烧茄子,最让人回味的是火烧茄子。母亲把摘回来的新鲜茄子辣椒放进灶膛的柴火灰里焐烤。茄子、辣椒烘烤熟了,用火钳夹出,撕去茄子和辣椒皮,再撕成小条,搁上盐巴、葱花、芫荽一拌,开胃下饭。我家沟地种的辣椒肉头厚实,个头大,微辣,适合做酸醋辣椒,坡地种的辣椒特辣,山地缺水,土质干燥,收藏足了阳光,辣椒红了才采摘,挂在屋柱上风干,用时摘下一把,放进灶膛柴火灰里焐烤,闻见一股香味时,用火钳夹出,捣碎做蘸水。捣碎的煳辣椒放上盐巴、葱花、芫荽,用汤汁调和,就成了蘸水,用来蘸各种清炖的肉食,更多的是蘸白菜、青菜、萝卜、四季豆、豇豆、嫩南瓜,夹筷菜往土碗里蘸或打个滚,好吃又下饭。母亲煮嫩南瓜时不用刀,把摘回家的嫩南瓜洗净搁砧板,挥手拍碎,煮熟的嫩南瓜又甜又绵,佐以蘸水,是一道绝佳的美食。

  我回家看我父母时,我家的屋顶长出炊烟,远远望去,如天上的云朵。村子还是原来的村子,山还是那一座座青山,小溪还是那条淙淙流淌很清澈的小溪,但村子更寂静了,看不见以前那那种热闹的景象,青年男女都进城了,种地、喂猪、看家的都是老人和小孩。母亲白发苍苍,望见我回来,到地里拔回最新鲜的蔬菜,父亲挑回土井里的甘甜山泉,切块柏树丫熏烤过的腊肉。我坐在草墩上添着柴火,拉着风箱,火苗舔着锅底,又如回到了童年。在柴火灰里焐烤出的食物,土灶、柴火、铁锅做出的土菜,还是儿时的口感,乡村的土味,母亲的味道。

  篾匠父亲

  很多农村人都会一点篾活,家里缺个筲箕簸箕什么的,随便编个,只要能使用就行,把编制的筲箕等竹器拿到市场去换成钱的只有我父亲,在十里八村都是数得上的篾匠。

  父亲编制竹器很有些年头了。从我记事时起,整个夏天的中午父亲都在编筐编篓,赶场天就去摆摊售卖。居家过日子,少不了簸箕、米筛、筲箕等竹器,父亲是编制竹器的高手,他编制的竹器美观实用,称得上工艺品,赶场天拿到市场摆上地摊,很快就卖光了,我家的日常开销和我读书的学杂费全靠父亲做篾活的钱支撑着。

  我家有一片竹林,在自留地的斜坡边。开门就能望见。父亲吃饭时总是端着碗蹲在门口,望着那片竹林。一到夏天,生产队收工了,父亲就砍一根竹子扛回家,用弯刀破开,划成篾条,在大腿上铺一块破麻袋片,把篾条放在麻袋片上,左手拿着篾条,右手拿着篾刀把篾条打磨光滑,然后编制竹器。篾匠很苦,要把篾条划得宽窄均匀,厚薄均匀,篾条的边很锋利,稍不留意就会割破手指头,父亲的手上伤痕累累,布上了一层厚厚的老茧。

  冬天到了,父亲带着我们把竹林挖开,砍下竹疙蔸晒干做柴火,家里过冬总有隔年没有烧完的竹疙蔸柴,晚上捂一大盆竹疙蔸柴取暖,竹疙蔸柴熬火,屋子里十分暖和。

  砍完竹疙蔸柴再埋上农家肥,好让来年的竹子长得更粗壮。到了春天,春雨淅淅沥沥的下过,竹林的土就裂开缝,从缝里可以看到还没有出土的竹笋,第二天再跑竹林时,就看见冒出不少竹笋,身子粗粗的,头尖尖的对着天空,像一颗颗待发的炮弹。父亲随时呵护着他的竹笋,一天要去望几次。这时,村里的人家开始挖竹笋吃,还背到街上去卖。父亲却不准我们挖竹笋吃,他说,一个竹笋就是一根竹子,可以编两样竹器了,一顿要吃掉多少根竹子啊,真是太可惜了。小时候,我从未吃过我家的竹笋,也不知道竹笋是个啥味道,每当看到别人家炒竹笋吃,馋得直吞口水。

  炎热的夏天,杂草疯长,父亲带着我用条锄把杂草连根挖出来晒干做柴火,又修掉竹子的枝丫,把密集瘦小的竹子砍掉,留下粗壮的。有一天狂风暴雨后,小碗口粗的竹子被暴风雨刮倒,父亲心疼地抚摸着竹子说,好可惜啊!他砍着倒在地上的竹子说,竹子一身奉献,宁倒不折,这就是人们喜爱竹子的原因吧。父亲只读过高小,能说出我当年还不全懂,现在却令我深思的话,我不得不敬佩我的父亲。

  夏天的夜晚,家里很闷热,水塘的青蛙呱呱地叫着,月光亮晃晃的,村子里的小伙伴都在院坝里开心地躲迷藏,大人们也在院坝里摇着扇子乘凉,玩得正开心时父亲把我叫回来,让我在煤油灯下做作业温习功课。他在一旁编制着竹扇,父亲编的扇子很精巧,有黄篾条、青篾条两种。父亲还能在扇子上编字,编了字的扇子价格便贵一些,一般都是笔画简单的祝福语,左边为“吉”字,右边为“祥”字,大多是居住在街上的人买。父亲编篾活的速度很快,篾丝在他的手里翻飞,篾丝收口时那欣喜与幸福的模样像个孩子。父亲每天晚上编两把扇子,整个夏天的晚上都在编,到了赶场天就提着一大叠扇子、篾席和其他竹器去卖,用卖竹器的钱供我读书,剩余的钱再买回油盐等日常用品。

  父亲细心地编着篾活,我做着作业,时不时地抬头望望父亲,父亲见我看他,停下手里的蔑活,摸着我的头说:“娃儿嘞,你要好好读书哟,走出这大山沟,爹把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我当时还不明白父亲这话的意思,见父亲慈祥地笑着,就站起身拉过父亲的手摸着,父亲的手掌像屋子后面那棵桑树皱裂的皮,我眼眶潮湿着点了点头。

  我家离镇上的中学有十几里地,读书也很辛苦,每天早出晚归,中午就在学校就餐,吃的是早上从家里带去的几根红苕和一小瓶腌菜。学校食堂免费为学生蒸食物,家庭条件好的就可蒸米饭,大多数学生就从家里装一篾兜红苕到学校的食堂,炊事员接过学生的篾篓子,套上一块铁皮,把另一块铁皮丢给学生,铁皮上有编号。炊事员把学生的篾篓子放进大铁锅里的大木甄里。放学后学生排队凭铁皮上的编号取出食物,就着腌菜下红苕,吃得有滋有味的。

  学校就在镇子那条破旧的街子后边,街子有五六百米长,两边都是低矮的瓦房,父亲每个赶场天都要到街上卖他编制的篾器。赶场那天,我一放学就提着一篾兜红苕跑去找父亲,闹着要吃小面。父亲就带着我去供销社办的,也是街上唯一的小馆子,馆子里摆着几张桌子,供人们吃包子、馒头、小面。父亲和馆子的师父很熟,见了面开起玩笑。父亲对我说,馆子里的篾具都是他提供的,父亲说着就去买票,小面八分钱一碗。师父的灶台上摆着几排装好小面的碗,父亲把票递给师父,师父接过票,端起小碗抓起小面,往锅里一丢,煮了几开,用父亲提供的漏瓢在开水中一旋,散乱的面条就进入了漏瓢,倒进早已备好佐料的碗里,顿时香气扑鼻。父亲把小面端到我面前,叫我吃,那个年代能吃上一碗小面,是相当奢侈的事情。父亲舍不得买一碗小面吃,他从我提来的篾兜里取出红苕就着腌菜吃。煮面师父拿舀一碗面汤,放点盐和葱花,放几滴猪油,送到父亲面前。

  父亲为人很和善,村子里的人家里缺个筲箕、簸箕什么的,就砍两根竹子扛到我家,来换所需的竹器。父亲总是客气地笑着说:“都是乡里乡亲的,还扛啥竹子嘛,拿去用就是。”来人也笑着回应:“扛竹子来换就占便宜了,还耽搁你的时间,多的就算加工费吧。”父亲笑笑说:“农村人的时间不值钱,手艺出在手上,再拿一件去吧,大家都不宽裕,都是乡邻,就算互相帮衬,我还有求你的时候哩。”

  我中学毕业考上了大学,离开家乡的那天晚上,父亲抽着叶子烟,烟雾袅袅,屋子里很呛人,父亲咳了几声,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笑着对我说:“娃儿嘞,明天你就离开家了,出门在外,外面不比家里,自己要照顾好自己。”父亲说着拖过一节竹子破开,对我说,你看这竹子,长的笔直,里面是白色的,外面是青色的,这叫一清二白,做人也应清清白白,要行的端站的直。不管在什么场合,都不能去占别人的便宜,要与人为善,做人要厚道,像这竹子一样,竿竿向上,面对风风雨雨。父亲用篾条拨了下煤油灯,灯光明亮了许多。父亲说:“灯一拨就亮,娃儿嘞,你进入社会以后就会明白的。”

  离开老家,我进城读书,读的是师范,学校包生活费用,免除学杂费用,但父亲每个月都要从邮局汇来零用钱,我写信叫父亲不要寄钱来了,父亲不听,还是按时给我汇来买洗漱用品的钱。

  毕业后我分在城郊的一所中学教书,父亲来看我,带来了他精心编制的大大小小的筲箕。后来我成了家,居家过日子,只要我一用到筲箕,就忘不了那片竹林,忘不了编篾活的父亲。我多次叫父亲来城里住,他都不答应,说舍不得那片竹林,舍不得他那门编篾活的手艺。

  责任编辑:黄 薇

 

相关阅读:
市文联组织召开党纪学习教育动员部署会 [2024-04-22]
十一届市委第六轮第一巡察组巡察市文联党组工作动员会召开 [2024-04-12]
市文联开展“书香花城·阅享共富”读书分享活动 [2024-04-07]
攀枝花市文联组织画家深入米易县丙谷镇护林村开展文艺惠民活动 [2024-04-01]
市文联组织干部职工观看电影《生命底色》 [2024-03-29]

设为首页 | 收藏本站 欢迎第位访客

版权所有:攀枝花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地址:攀枝花市东区炳草岗公园路6号附1号 邮编:617000

投稿邮箱:Pzh_swlxmt@163.com 联系电话:0812-3324435

本网站是公益性网站,本网站有部分内容来自互联网,如媒体、公司、企业或个人对该部分主张知识产权,
请来电或致函告之,本网站将采取适当措施,否则,与之有关的知识产权纠纷本网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ICP备案号:蜀ICP备15017755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