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文艺博览>>文学大观

小说 |广士:回首灯火阑珊处
文章来源:攀枝花文学院  发布时间:2025-06-03

广士,本名庄吉,男,四川米易人,出生于2005年6月,现就读于成都文理学院文法学院,四川散文学会会员,攀枝花市作家协会会员。曾获四川首届“阅读·考试·人生”主题征文公益活动一等奖,四川诗人纪念地联盟首届诗歌征文大赛优秀奖,作品刊载于《人民日报》《招生考试报》《中国青年作家报》《诗词报》《楹联博览》等报刊杂志及新媒体,有作品被编入中小学语文试题。

 

 

回首灯火阑珊处

广

我所在的县城,不大,却古朴得宛如一幅水墨画。

这里的四季各有千秋——春日里,早市大棚中垂挂的西红柿如红灯笼摇曳,与街角盛放的木棉遥相呼应,将青石板路染成流动的胭脂河;夏日里蝉鸣阵阵,南风轻拂伴随着木棉花絮飘扬,如同轻盈的雪花在空中舞动,那是大自然最真挚的舞蹈和乐章;秋日的山上虽有落叶,但县城的树木依然葱郁,与冬日那不时洒下的暖阳交相辉映,让人感受不到太多的萧瑟与寒冷。

在这样一个充满诗意的地方,每年元宵节的中学生诗词大赛自然成了县城中学里的一大盛事,吸引着众多才子佳人汇聚一堂,竞相展示自己的才华。那年元宵,我高一,正攥着揉皱的报名表,在礼堂后门徘徊,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在舌尖反复咀嚼,却始终咽不下喉。

礼堂内传来清泠泠的女声:“东风夜放花千树——”我扒着门缝望去,穿月白襦裙的少女立在台上,袖口绣着暗银缠枝纹,灯影斜斜掠过她的侧脸,将“星如雨”三字拖得绵长。

手心沁出的汗洇湿了报名表。“下一位,赵明川!”主持人的声音惊得我踉跄半步。聚光灯刺得人睁不开眼,我盯着前排空座,喉头突然被记忆卡住——三个月前,当我在课桌前念出“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后排男生嗤笑着戳戳我的脊背:“就你这单薄的小身板儿,还想当豪放派?”

“同学?”评委老师叩了叩桌沿。我张了张嘴,却见前排有人霍然起身。月白襦裙擦过座椅,少女仰着脸冲我比划手势:左手虚握成拳,右手食指顶住拳心——是“加油”的暗语!她袖间的沉香香水混着礼堂陈旧的松木味,竟让我想起夏日里太阳下晾晒的旧版线装书。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穿透黑暗。台下掌声响起的刹那,为我加油的少女正将鬓角碎发别向耳后,发间木雕玉兰簪闪过温润的光。

颁奖时我们并肩而立,她忽然偏头对我耳语:“听你朗诵,我连睫毛都在颤抖。”我耳尖发烫,瞥见她裙裾沾着片木棉花瓣,红艳艳的灿烂似乎正顺着裙摆的脉络晕染。她并未察觉我的慌乱,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我叫宋清月,认识一下。”

高二那年春天,教室后窗的木棉开得格外早。除非是上语文课,否则我总忍不住偷偷掀开教室的窗帘,看花瓣伴着花絮在风中旋转,跌进池塘,落进水洼。那天物理课讲到简谐振动,粉笔灰在洒进教室的晨光间缠绕,又簌簌落下,像极了县城周边高山上冬日的积雪。

“赵明川!”粉笔头砸中我面前的《稼轩长短句》,物理老师的眼镜片泛着冷光:“简谐运动的第一定义是从什么角度来定义的?”

教室里传来窸窣笑声。我盯着黑板上起伏的函数曲线,忽然想起昨夜抄录的“醉里挑灯看剑”,笔尖却在“剑”字的第二笔失控,在宣纸上划出长长的墨痕。

“额……我不会。”

“拿着你的唐诗宋词,站到走廊清醒清醒!”

木棉花絮乘着呼啸而过的穿堂风钻进鼻腔,我打了个喷嚏,校门外的古琴馆似传来袅袅琴音。宋清月正好抱着一沓作业本经过,我感到一阵窘迫。宋清月倒是毫不在意这些,她在我跟前驻足:“晚自习前到排练大厅聊聊宋词怎么样?”

大厅西隅的窗户漏进几缕暮色,将窗外的木棉枝影拓在《宋词鉴赏辞典》的封面上。她指尖划过姜夔的《鹧鸪天》,袖口沾了朱砂印泥,在“少年情事老来悲”的批注旁晕开点点残红,像极了那些在风中飘散的木棉花瓣。她告诉我,因为父母的管束,她自小没有多少机会和同龄的伙伴玩,长大后便更不知该如何交朋友。加上她由爷爷奶奶带大,在爷爷的熏陶下,诗词变成了她童年最坚实的伙伴。那些诗词,对她而言,不仅仅是文字的堆砌,更是情感的载体,是心灵的慰藉。

她的话语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共鸣,我也向她敞开了心扉,分享了自己对诗词的热爱和独到的见解。那一刻,我们的心灵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紧紧相连,友谊的种子在心中悄然生根。分别时,她对我说道:“《青玉案》这个词牌非常适合你,你念起来像马蹄踏碎冰河。”

我知道,赵明川和宋清月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的父亲是县城有名的企业家,全市的烘焙店都有她家食品厂的供货。走在学校里,老师和同学都对她客气有加。而我,只是个普通家庭出生的孩子。但不知为何,可能因为共同的爱好吧,我还是鼓起勇气,想继续和她做朋友。

那个秋天,我和她相约着,踏着轻快的步伐,漫步于山间那条落叶点缀的小径上。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洒在路上,给这南方的秋日增添了几分温柔与暖意。她逆着光走来,橘红袄子上金线绣的缠枝莲忽明忽暗,马面裙的褶痕里还沾着几片银杏叶,走动时便簌簌落下,像被秋意追赶的蝶。

南方的秋天,落叶不如北方那般壮观,却也自有其韵味。它们缓缓地、一片片地从枝头飘落,如同时间的细沙,静静地铺满了小径。宋清月弯下腰,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些落叶,轻轻地将它们夹在书页中,动作轻柔而虔诚,仿佛是要将这份秋意,连同我们的友情,一起永远珍藏。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专注而认真的神情,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她的身影,在这秋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与美好。

山间的空气,清新而略带凉意,我们呼吸着这秋日的芬芳,感受着季节的更迭。她偶尔停下脚步,凝视着远方的山峦,眼中闪烁着对未知的好奇与向往。我则静静地陪在她身边,与她一同分享这份秋日的宁静与美好。

几天后,在学校图书馆,我们在书架上偶遇了一本关于宋词的书。我随手拿起书,翻了几页,便扔下书说:“最不喜欢这种无病呻吟的调调。”她却捡起书,细细品读起来,眼神专注而深邃,仿佛是要从那些词句中寻找到什么宝藏。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我,轻声说道:“其实,这些词人并不是无病呻吟。他们只是用诗词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和思绪。你试着去理解他们,就会发现其中的美妙。”我听了她的话,虽然心中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重新拿起书,认真读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份情感逐渐深邃之时,我察觉到,与我并肩漫步于长廊的她,眼神中开始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兴许是她自己也知道,我们终究会迎来别离。

我们之间的氛围因此变得有些微妙而复杂,如同春日里轻纱般的薄雾,既朦胧又难以捉摸。我们相约于我家经营的旧书店,围坐在古朴的木桌旁,手捧热茶,谈论着那些令人心动的诗句,分享着各自的读书心得。然而,空气中却时不时弥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和尴尬。我们像是两艘在广阔海域中航行的船,虽然方向一致,却各自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生怕一不小心就触动了对方心中那根敏感的弦。

冬至那天,宋清月带着一罐米酿、一包干桂花到我家的旧书店煮桂花米酿。陶罐里浮着干桂花,木炭把房间烤得暖烘烘的。她执长柄木勺轻轻搅动:“我想,姜夔写《鹧鸪天》时用的就是这种醇香入口、甘甜入心的米酒罢!”蒸汽氤氲中,她舀起一碗递来:“尝尝看,我家秘制的米酒,是不是有‘肥水东流无尽期’的滋味?”我浅饮一口,甜烫在舌尖炸开,心中却是即将“两处沉吟各自知”的怅惘。

五月底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我们在学校图书馆避雨。她摹写着秦观的《满庭芳》,雨点砸在琉璃窗上。

“我想把爷爷珍藏的旧版《草堂诗余》捐赠了。”

我吃了一惊:“那你爷爷……”

“上周送进专科医院了。”她的笔尖悬在“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的“昏”字上,“阿尔茨海默症。”

窗外雨丝飞入,滴在宣纸上未干的墨迹间。我鬼使神差地握住她发抖的手腕,却听见身后似有成沓的书轰然倒地——班长抱着的《5年高考3年模拟》散落一地,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滚圆。

比雨季的暴雨来得更急的是流言蜚语。次日,教学楼贴出月考排名。我还没走到公告栏前,便迎面遭遇不怀好意的嗤笑:“你和宋家千金可真是心有灵犀,连考试名次都那么相似。”另一个声音接过话:“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宋家要送女儿留学的消息,你们没听说?”

我没工夫理会这些蚍蜉,快步跑到排名表前。宋清月已将排名表撕下,指甲在我俩的排名处掐出月牙痕——我和她竟都在自己班上倒数第十名的位置。

宋清月突然拽着我奔向天台,初夏的风卷动衬衣下摆,她站在围栏边张开双臂,让风吹散满腔愤怒。

“班主任找我谈话了,建议我尽快转去成都的国际班。”

“……哦”

“你知道他们怎么说我吗?说我是旧书堆里走出的蠹鱼!”

“巧了,他们也说我了……”

“说什么?”

“……无妨,随他们说去吧。”

我悄然靠近她的瞬间,玉兰簪“当啷”坠地。她委屈得浑身发颤,眼泪砸在手背上。我把“妄想攀折高岭之花的蝼蚁”几个字狠狠憋回肚子里,她宋清月从来不是势利凉薄之人。

时间悄无声息地在日历的翻页声与笔尖的沙沙声中疾驰而过,转眼间,我们已被推至高三这一人生的重要关隘。高考,这座无形的大山,以其不可抗拒的力量,让每一天都充满了紧张与挑战。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教室,我们便开始了与时间赛跑,匆匆吃过早餐,便一头扎进书海,投入学习。

校园里,黑板上的倒计时如同催命符,时刻提醒着我们时间的紧迫。老师的讲解如同连珠炮,知识点一个接一个,让人应接不暇。笔记、练习、模拟考试,一环扣一环,构成了高三生活的主旋律。书桌被各种教材、辅导书、试卷堆得满满当当,仿佛是一座座小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宋清月果然要去成都准备出国了,连着好几周都没在学校出现。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收到她的微信留言:“周天我到旧书店找你。”

我明白,那个我不想面对的日子,快到了。

我听到什么东西咔嚓破碎的声音,所有的回忆、所有的欢笑、所有的约定,都将烟消云散了。我呆坐在床边,任由泪水滑过脸颊。

她如约而至,带着珍藏多年的《草堂诗余》:“就在这儿,把它烧了吧。”

火盆腾起的烟像辛弃疾笔下的烽火,泛黄的、脆弱的纸张一触到火星,便迅速缩小、枯萎、成灰。

“爷爷说,烧了的词会变成蝴蝶,飞去该去的人心里。”她喃喃低语。焦黄的纸片上,“众里寻他千百度”的“度”字只剩半边。

“你说,海那边的天空会不会和这里的一样蓝?”她突然这样问我。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着回答:“可能吧,但无论怎样,我们头顶上的这片天空都是独一无二的。”

她淡淡地笑了。我知道,她内心深处也是不舍的。

“你以后想做什么?”我好奇地问。

“我……”她迟疑了一下,“我想去看看更大的世界,也想将中华传统文化带到国外,让更多的人知道她、爱上她。”她的话让我既羡慕又惆怅。她注定是要飞翔的,而我,或许只能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我们到院里的老树下并肩坐下,默默眺望着远方的夕阳。夕阳如同一位老画家,用它最后一抹绚烂,将天际染成橘红。余晖如同细碎的黄金粉末,轻轻洒落在我俩肩头,为这即将落幕的相聚披上一袭华美的袍子。

“你会忘记我吗?”她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带着追问。

我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她:“不会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我们的友谊,就像这夕阳金色的光,永远闪耀在我心里。”

她笑了,随后,从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精美的笔记本:“这个送给你,里面是我认识你之后创作的诗词。下次见面,希望我们共同讨论它。”

我接过笔记本,珍重地放进书包。接着,我也掏出准备已久的礼物——一本装帧古朴的《宋四家词选》:“愿你带着它找到属于自己的诗词世界,希望对美的追求和热爱,永远伴随着你。”

她接过词选,眼神中既有对未来的迷茫也有对现状的无奈。我试图捕捉到一丝希望的光,却发现只有疲惫与不舍。

“我真的很害怕。”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我怕我会忘记我们一起度过美好的时光,我怕脱离了母语环境,诗词会离我越来越远。”

“不会的!”我坚定地说,“我们之间的记忆、对诗词的热爱,会像这棵老树一样,无论四季如何更迭,根已深深扎进地里。”

“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她轻声道,带着释然与感激。

夕阳没入地平线,散场那一刻到来了。

她将发间的玉兰银簪取下,别在我衣襟。簪头的冰凉沁入肌理,却让我想起那碗桂花酒酿的温度。

第二天早自习课间,我习惯性地将她的保温杯倒满热茶,却发现她的课桌早已空空荡荡,唯有一本《人间词话》置于桌面。翻开扉页,里面夹着一张素笺,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自她离开后,我的生活似乎被抽离了一部分,变得不再完整。那些曾经与她共度的时光,如今成了我心中难以填补的空白。

我试图将自己淹没在无尽的书海与紧凑的备考日程中,试图通过不断刷题麻痹自己,我多么希望忙碌能成为忘却伤痛的良药。然而,每当夜深人静,那些被压抑的情绪便如潮水般涌来,提醒着我,无论我如何逃避,那份失去所爱的痛楚依旧如影随形。

我的心像被狂风卷起的海浪,无法寻觅到一丝安宁,与共度她的时光,如同决堤的潮水,带着无尽的思念与遗憾将我彻底淹没。每次手机的提示铃声突然响起,我都期待着是她的来信,但大多数时候,却只是一条服务通知而已。我不甘心地自问:我们之间的友情只能是青春期的短暂陪伴吗?

高三在兵荒马乱中过去,我也已经一年多没和她在微信上发过消息了。就在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我终于接到来自她的消息,原来她也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即将在纽约开启大学生活。

照片里的她站在哥特式穹顶下,双手托着镶金边的录取通知书,襕衫广袖被穿堂风鼓起,身后是她执狼毫写下的“蓦然回首”四个颜体大字,在异国的建筑里泼洒出东方气场。她的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

她离我越来越远了。

四年后,又是一年元宵节。大街上,华灯初上,人流如织。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临近毕业,论文、考研复习、实习就业等等一系列的选择、困惑、压力迎面而来。

但我还是决定把房间整理一下,毕竟节日,房间干净整洁总能带来好心情。一张照片从书架上滑落,记录着我和宋清月高一诗词大赛的获奖瞬间。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抬头望向窗外,天已经黑了,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决定去灯火阑珊处走走,于喧嚣中寻一晚短暂的逃离。

穿过满街鱼龙灯,踩碎满地琉璃光。几年前的元宵日,我和宋清月还一起在这里赏灯、猜灯谜,那时的快乐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如今,她已不在身边,这繁华背后是无边的寂静。

一阵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吹散了我的思绪。我抬头望向天空,明月高悬,清辉洒满大地,明月啊,请向她带去我的哀愁。深吸一口气,向热闹更深处走去,将孤独与落寞融入这无边的灯火中。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宛如元宵夜最温柔的月光,悄然映入了我的眼帘。是她!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只有她,那个穿着淡粉色长衫的女子,如同冬日里的一朵清雪,在五彩斑斓的灯笼和熙熙攘攘的游人中,显得格外醒目。

难以抑制的激动涌上心头,失而复得的珍宝就在眼前!我们抄过的同一本《白香词谱》,冬至节喝过的桂花米酿,暴雨天撑过的那把二十四骨油纸伞……那些温暖的瞬间,都回来了!

我奋力穿过人群,每一步都踏着心跳的节奏,生怕错过这难得的相遇。当我终于靠近她,正欲开口呼唤她的名字时,她却如同一阵轻风,从我身边消失,仿佛从不曾到来过这个时空。

我愣住了,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目光在人群中四处搜寻,哪怕是一个背影也好。这一刻,我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股难以名状的失落和惆怅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我所有的理智。

周围是欢声笑语,灯火辉煌,而我,却如临冰窖。“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那曾经的欢声笑语,那曾经的亲密无间,如今都已成为握不住的遥远记忆。

孔明灯升起的刹那,万千光斑在琉璃瓦上流淌,却照不见我投在青砖上的影子——自她走后,这几年,我的影子就单薄得能被任何一阵晚风穿透。

还是回家吧,我早已意兴阑珊。灯火闪烁间,我仿佛又看到了她的笑靥,在光影交错中若隐若现,每一次眨眼都像是一次温柔的触碰,却又遥不可及。我再次跌跌撞撞地朝她的方向跑去,茫茫人海,仿佛失了心智,最终却只拥抱住一片虚无的空气……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地方相遇。那时的赵明川和宋清月,都已经褪去了青涩,带着岁月的痕迹,走向彼此。时光如同褪了朱漆的木门虚掩着,共同的回忆正是门缝漏出的一线暖黄。

那一刻,我会在她眼里看到万千星辰,我会轻轻地对她说:“东风夜放花千树。”

她会接住我递过去的玉兰银簪:“更吹落,星如雨。”

                         责任编辑 管夏平

【创作谈】

灯火深处照见永恒

广

去年春日,我站在老城区的攀枝花树下散步时偶遇到了一个旧书摊,一朵金红花掉落在《稼轩诗词全集》的书脊上。这幕场景像一把钥匙,忽然打开了记忆深处的某扇门——十六岁那年在教室里,木棉花絮也是这样粘在了我的《全宋词》书页间。或许正是这座钢铁之城与古典诗意的奇妙共生,让我执意要在工业文明与现代化的褶皱里,寻找传统文脉的呼吸。

小说中的很多情景源自我高三时的真实困境。当时在高考的紧张氛围中,捧着诗词去请教语文老师的我,总被同学戏称为“古人”。那些在题海战术中偷读宋词的深夜,书页边缘总浸着提神用的茶渍,像极了传统文化在当代教育中的尴尬印记。

《回首灯火阑珊处》是我的小说处女作,是《攀枝花文学》同我的约稿。人物塑造上,我摈弃了流行的“青春疼痛”叙事模板。两位主角的情感始终保持着克制的距离,他们的交流更多发生在《全宋词》的书页间、落叶纷飞的山径上。这种“发乎情止乎礼”的情感模式,既是对古典文人交往方式的致敬,也是对快餐文化时代情感速食化的温柔抵抗。当少女的簪花小楷落在“少年情事老来悲”的词句旁,那些欲说还休的情愫早已超越男女私情,升华为对永恒之美的共同追寻。

攀枝花的山水给予我独特的时空感知。金沙江日夜奔流,却冲不淡攀西文人的墨韵;苏铁树下,恐龙时代的蕨类植物与智能手机镜头共存。这种时空折叠的魔幻感,促使我让故事里的女孩穿着襕衫站在哥特式礼堂,让微信消息提示音惊破《青玉案》的吟诵。就像现在在成都求学的我,依然在现代生活中保留着古人一定的生活习惯——文化的根系,本就可以在碰撞中萌发新芽。

小说里反复出现的木棉花,是攀枝花最炽烈的文化胎记。这种英雄树在钢铁厂区与芒果林间肆意生长,季春坠落时能砸碎汽车挡风玻璃,却在《西京杂记》里被称为“烽火树”。我将这种刚柔并济的特质赋予人物:男主角求而不得的脆弱,女主角留学时的文化坚守,都是木棉花般的存在——以柔软包裹铁骨,借坠落完成新生。

在语言锤炼上,我尝试将水墨画的留白意境融入现代小说叙事。南国秋日里簌簌坠落的银杏,图书馆窗棂上跳动的朱砂光影,这些看似闲笔的意象实则是情感暗流的载体。就像姜夔词中“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的意境,真正的深情往往藏在未言明处。虽然男主角最终未能在灯火阑珊处与记忆重逢,但那份“求不得”的怅惘,恰是东方美学中最动人的精神质地的映射。

作为在互联网浪潮中成长起来的写作者,我始终在思考传统文学形式的当代命运。这篇小说中刻意设置的微信、朋友圈等现代元素,与汉服、宋词形成有趣的互文。这不仅是叙事技巧的实验,更是想证明:真正的文化传承从不在博物馆的玻璃柜里,而在每个青年将“蓦然回首”写入人生的重要时刻,在每次用手机拍下孔明灯却想起《青玉案·元夕》的瞬间。

或许所有青春叙事都是时空折叠的游戏。去年元宵,当我站在米易街头看汉服少女举着自拍杆时,忽然懂得传统文化从来不是标本,而是流动的星河。就像我的小说结局:那个没有完成的相认,不是遗憾的句号,而是让两种文化在错身瞬间迸发电光的留白。或许这就是文学的力量——它让我们在时光的裂缝中照见彼此,在灯火阑珊处认出灵魂的倒影。

                                          责任编辑 管夏平

 

【编辑札记】

让小说“落地”且“真实”

管夏平

近年来,攀枝花涌现出一批创作新秀,青年诗人庄吉是其中的优秀代表。虽是实打实的“00后”,但庄吉却在古典诗词创作上技法娴熟、情真意切、造诣颇深。不仅如此,他创作的散文《两盒香膏》发表于《人民日报》2024年8月24日大地副刊,锋芒初露,自然引起了编辑部的关注,小说《灯火阑珊处》便是笔者同庄吉的约稿成果。

初稿完成很快,但笔者读完后,并不太满意,文章虽语言细腻流畅,故事完整,但却实在不太“像”一篇小说。原因如下:第一,叙事者“我”的直接陈述占据太大篇幅,没有创造出让读者印象深刻的具体场景;第二,叙述部分与对话部分比例失衡导致节奏拖沓,缺少吸引读者的亮点与冲突;第三,作者试图通过描绘青春期朦胧情谊的生长、对美好记忆的追寻,承载当代青年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扬这一宏大命题,这无疑是值得肯定的,但缺乏具体的行动、细节、事件建构情节,难以支撑立意。

庄吉在小说创作时遇到的难题具有一定的典型性,是许多长于诗歌创作,但转向小说创作则一时找不到“发力点”的创作者容易出现的情况。毕竟,“许多中国古典诗歌往往并不追求故事要素的准确呈现尤其是情节的完整连贯,而是在模糊的意象、朦胧的表达、错综的语法等汉语诗歌语言的特质中实现‘叙事’的效果”①,因循这一思维方式创作出来的小说,离“落地”总差着一口气。

针对庄吉的诗人特质和初稿的具体情况,笔者建议小说做如下修改:1、人物塑造上:给人物命名,男生叫赵明川,女生叫宋清月;对人物进行社会化的定位,除了学生身份,他们还分别是旧书店老板的儿子和本地企业家的女儿,这样让原稿泛指的“我”和“她”在读者心中有了可供想象的具体形象。2、情节建构上:注重时间与空间的具体化。初稿的时间流逝和场景转换较为模糊,缺乏明确的时间节点和空间定位。修改后的文本通过“那年元宵,我高一”“高二那年春天”“冬至那天”“五月底的暴雨”等具体时间节点,以及“学校图书馆”“旧书店”“天台”“哥特式穹顶”等具有象征意义的空间场景,使情节的发展更具逻辑性和连贯性。这种具体化不仅为读者提供了清晰的故事脉络,也使得情感的表达更加细腻和真实。3、“当代青年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扬”这一立意无疑是宏大且抽象的,在小说创作中,必须让抽象的概念与具体化的事件、行动联系起来,立意才能真实地彰显。因此定稿中我们看到,赵明川和宋清月在图书馆共同探讨宋词,冬至节吟诵着姜夔的《鹧鸪天·元夕有所梦》围炉煮桂花米酿,把满腹离愁和微妙情愫藏进词句里,宋清月身着襕衫广袖在异国哥特式礼堂执狼毫展示中国书法……这些具体的行动、场景、事件让读者真切地看到两个热爱古典文学的青年对中华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发扬,抽象的命题得到具象的落地。

《人民文学》主编施战军说:“年轻作家是文学的接力者,他们的创作生机勃勃,展现出艺术多样化的灵性,他们是文学期刊要依靠的重要力量。”近年来,各大文学期刊通过一系列创新举措加大对文学新人的发掘与培养,如《人民文学》设置“新浪潮”栏目专门推出首次露面的新人,《北京文学》设“新人自荐”专栏,发表文学新秀的小说处女作,《四川文学》与《青年作家》共同发起“小说家星火计划”,重点关注面向生活发声的青年小说家……

2024年第3期起,《攀枝花文学》新增“本土新秀”栏目,不定期推出本土新人作家作品,为攀枝花文学发展注入新活力。希望越来越多的攀枝花新人作家从这里起步、成长,以诗意为舟,以生活为锚,书写反映个体经验、地域文化和时代精神的作品,登上更广阔的舞台。

① 白松涛《叙事性与杜甫咏物诗的辨体意识》,《西南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4年第1期,第71页。

相关阅读:
攀枝花市文艺志愿者协会深入务子田村开展“与人民同行”新时代文明实践文艺志愿服务主... [2025-05-29]
小说创作心得 [2025-05-27]
我市作家张良的小说《乡村电影》在《今古传奇》刊发 [2025-05-26]
现代诗歌鉴赏与朗诵 [2025-05-23]
我市作家温馨、马飚的诗歌在《诗刊》刊发 [2025-05-22]

设为首页 | 收藏本站 欢迎第位访客

版权所有:攀枝花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地址:攀枝花市东区炳草岗公园路6号附1号 邮编:617000

投稿邮箱:Pzh_swlxmt@163.com 联系电话:0812-3324435

本网站是公益性网站,本网站有部分内容来自互联网,如媒体、公司、企业或个人对该部分主张知识产权,
请来电或致函告之,本网站将采取适当措施,否则,与之有关的知识产权纠纷本网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ICP备案号:蜀ICP备15017755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