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钢铁相伴一生的父亲
父亲的一生,是与钢铁结缘的一生。
一九六四年,父亲怀着一颗保卫祖国为国争光的红心,从四川南溪县光荣地跨进了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部队,修建成昆铁路,那时的他与青山明月作伴,和毒蛇猛兽为邻,风餐露宿,跋山涉水,开山凿洞……后来,他怀着满腔的壮志与豪情,从部队转业后来到攀枝花支援三线建设,成为了一名攀钢炼铁工人。从此,父亲再也没有离开过钢铁。
我总在想,像父亲这样“让毛主席睡好觉,早一天建好攀钢”的钢铁人,在创业初期一定有很多“传奇”的故事。但父亲很少跟我讲述。我知道的关于父亲的一件“差点丢了性命的”事,还是母亲给我和两个弟弟讲述的。父亲随队参加攀钢建设初期的“席棚子”大会战,当时荒山野谷里,没有电和饮用水,除了火辣辣的叫人口干舌燥嗓子冒烟的太阳和金沙江水的涛涛声,便是那一望无际的“火箭草”随风摇曳……“天当罗帐地当床,金沙江边担水忙。三块石头架口锅,野菜盐巴下干粮……”就是建设期人们自编的顺口溜。工人们白天拉土填坑,建设基地,晚上就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吃的是海带、豆瓣、粉条和干粮。工地上的蚊子又多又大又毒,被它叮上一口,又疼又痒,红肿一片,但父亲和工友们却毫无怨言。为了解决住宿问题,连队(当时工厂以连队编制)指挥部拨下来一批劳保用品,以及临时搭建 “席棚”的简易材料,当时身为材料员的父亲责无旁贷地随车去拉。那天正赶上风雨交加,这可把父亲急坏了:晚上工人们全靠这个防寒,如果被淋湿,那工人们就得遭罪了。父亲好不容易找来一块塑料布,又怕塑料布被风掀掉,就决定自己在上面压车。可是心急的司机还没等到父亲站稳就猛地踩开了“油门”,把猝不及防的父亲一下子甩了出去,幸亏父亲手疾眼快,一把抓住车槽后帮,大叫着“停车”,但是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大风大雨中。父亲就那样被毫不知情的司机开车带着往前冲,他咬紧牙关支撑着。好多路人看见了向司机示意停车,而司机却以为是搭车的没有理会。车已驶出了近两公里,此时的父亲双手发木,浑身已被浇透,他实在有些挺不住了……他实在有些挺不住了……就在这危急时刻,后面驶来一辆吉普车,见此情形,司机加大油门超车并挥手示意,才使得司机把车停了下来,父亲终于得救了……虽然母亲讲起来有点轻描淡写,但我知道那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绝境重生”故事,它所包含的却是钢铁人坚忍不拔、执着追求的精神。
真正认识父亲所从事的钢铁工业大生产工作,是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的一个暑假,我随着将农活安排妥当的母亲,从千里之外的蜀南老家来到攀枝花市。父亲住的地名叫“荷花池”,到了一看,其实荒凉一片。小山坡上有几幢红砖宿舍,父亲住在其中一幢里。野树劲草环绕,职工的吃喝拉撒睡,便全都在这里。这个年月的物质生活相当匮乏,每到吃饭时间,我就用筷子敲打着碗缘,跟在父亲的屁股后,往食堂走。前几顿还算新鲜,毕竟跟老家饭桌上的不同。可越到后来越吃不惯,食堂里面的大锅菜连汤带水,很少见到一点油花。有一种叫“藤藤菜”的,几乎顿顿有,因为没油水,很难打嗓眼通过,被很多人戏称为“钢管菜”。当时我曾为了不吃这菜呜呜咽咽哭闹过,惹得父亲直骂没出息。骂过后,父亲就带我到他的工作岗位,并教我匍贴在烧结机机头那块质朴而又光滑黑亮的铁板前听。他说,作为班组“领头羊”的他,每次与作业区的工人师傅们上机头来出“工”——干一些班中该干的繁重的杂务活,休息之余都要站在铁板面前饱饱地听上一阵,再疲累的筋骨也会舒展开去,再多的烦心事也会逃逸。父亲讲这些话时,脸上就罩上一层幸福自得的色彩。我细细地听,果然流过耳边的不再是马达的轰鸣声,而似置身于遥远的古战场,千军万马在厮杀,马蹄嗒嗒,鼓声咚咚,有刀剑的撞击,也有旗帜的猎猎之声……心绪从幽古回到现实,又会听见雷鸣雨啸中踏着琐碎脚步的钢铁人的喘息和呐喊……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与铁厂皮带、烧结机、高炉等生产设备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父亲光荣退休了。退休那天,父亲神气活现地请来照相师傅,在岗位上那块质朴而又光滑黑亮的铁板前留了个影。父亲穿的是那套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头上戴着的“安全帽”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闪光……父亲目光炯炯,脊背笔挺,透出一股奋斗不已自强不息的豪气……
退休后的父亲,远离钢铁,从攀枝花返乡。而常年与妻儿分居两地,居无定所像一个高速运转的“车轮”的父亲,猛然停下脚步却难免踉跄。没有任何嗜好的父亲,用白天帮母亲干农活、晚上看电视新闻等,打发着他寂寥的时光。父亲却在最终适应“闲”下来的时候大病一场,从此再也没有从医院的病床上起来,用沉默回避了眷恋的钢铁,以及爱他的人和他所爱的人。在父亲的影响下,十八岁那年,我也成为了攀钢的一名职工,把根深扎在裂谷,让心曲和钢铁共奏,努力地奉献着自己的能量……
父亲,已走了整整十一年。每每徜徉在厂区,我的眼前都会浮现出那以荒凉为背景的大裂谷,脚下的热土地也曾经是那般荒凉……却因为一粒粒钢铁的种子,才演变成如今的企兴业旺,我想父亲以及父辈攀钢人对祖国、企业的贡献不仅仅是生产出钢铁,还在于他们舍弃与家人的团聚,用自身奋斗的艰辛与甘守孤独的豪情带走了这片荒凉,留下了那巍峨壮观的高炉、转炉、焦炉,铺排一千多米厂房的雄浑厚重;那直冲云霄的高高塔吊,纵横伸展的架空管线;那散发诱人苍青的型、线、板、卷;那使现代艺术与现代生产交相辉映堆积如山的钢材……
那花这人
我的师傅,刘姓,五年前退休回了老家。
日前,师娘来信说,辛劳一生的刘师傅在今年“五一节”后的第三个晚上去世了。捧信呆立良久,我不禁泪从心涌……
十八岁那年,子承父业的我走进了峡谷。
那时,迎我入谷的便是原攀钢烧结厂(后并入攀钢炼铁厂)的刘师傅。后来竟真正地拜在他的门下,成了他的第七位弟子。
“往事如烟。”歇下手中的活,在装卸车旁休息时,老刘师傅常在耳边这样说,轻轻地。我惊讶于他的话很有哲学味。生命中逝去的那部分已经飘散,淡了,远了,但如烟似雾的往事中,老一代攀钢人仍能清楚忆起不能忘怀的东西。
金沙江如一道深的犁沟走进南高原腹地,江深谷荒,人迹罕至。自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发现有黑色魔石之称的钒,还伴有钛、铬、锰、镓、钴、镍、钪等十几种稀有贵重元素,这峡谷便印满一茬茬攀钢人艰辛的足迹,攀钢人也在岁月流逝中拓宽了默默吃苦的胸襟。在攀钢人执着的眼眶中闪现景点最多的就是攀枝花。火红的攀枝花驱走峡谷的寂寞。瞅着那树干硬朗,守护着飞扬的红尘和忙碌峡谷的攀枝花,攀钢人的目光变得崇敬且深远。
铸、炼、锻、打钢铁的攀钢人、攀枝花二者在峡谷世界中构成倔强美丽的生命色彩,走在峡谷中,我渐渐感觉自己正融进这色彩里。
每当歇息在工棚或宿舍里,两地分居的师傅便口横管笛,乐音悠悠,打发妻儿不在身边的孤寂。一年四季每天几千余吨的烧结矿饱含了多少笛声之情?他不得而知。他说人类的幸福就是以群体的奉献换来群体的幸福。
视野里是相距不远的六台烧结机:各类设备错落有致,除尘管若陡崖峭立,水封拉链似铁龙探头日夜狂饮。侧耳聆听马达轰鸣声中恍若有泉涌过淙淙如琴,仿佛深厚、激荡的天上乐音抓攫住我倦惰的灵魂,令人为之一振。
师傅告诉我,这几台一百三十平方米的烧结机、占地十三公顷的烧结厂区,当初可谓是烂泥污水四处流,沼泽泥泞没膝头,乱石黄土堆成山,黑色矿粉随风游。高温、高尘毒、烟雾三大怪物无情地威胁着上班职工的健康。最终攀钢人经过治尘、治烟、治厂容厂貌的“八年艰苦抗战”,由原来的污染源,一跃成为冶金部、攀枝花市命名的“文明单位”和“清洁工厂”,其间,蕴含着多少动人的篇章呵……
一抹红霞映峡谷。师傅告诉我,攀枝花开了。
一连几天,攀枝花次第怒放枝头,如一团团红色光彩的云霞在飘浮。峭壁上火箭草斑驳着绿影,两侧裸露的陡壁崖顶泻满残阳,把攀枝花给映得晶亮,仿佛裹上层熔化的金属,厚凝着凸现着美丽的野性……
因为倒班,早上中午得干活,不容易见到这种景况,倒是每天下午五、六点钟站在厂里最高处混合料矿槽上看到了——师傅带我去的。攀枝花在斜晖中,一次次招展,张扬着火热的个性……
那次,师傅又口横管笛,有节奏地吹奏,似和攀枝花一问一答。一声声疾风短促刮过,笛音在峡谷中清脆澈亮地回荡着,让人更觉得回肠荡气……
夜色浓稠,头上满天星斗,高低远近闪闪烁烁,像一颗颗悬在空中的珍珠欲坠未坠。万盏灯光从参差错落的大厦楼阁里溢泻出来,成点、成线、成群、成片……尤其出铁倒钢推焦时,更是流光四溢五彩纷呈,大片大片的暗夜被染红,红的天红的地红的烟红的雾红的峡谷,这一切都在浓浓的夜色中融合涌动……脚下浑黄汹涌的金沙江也温驯起来,银带般把两岸楼群灯火串缀在一起,组成一幅绝妙的山水静夜图……
师傅又快乐地吹奏起一管横笛。我极目搜索那娇艳的攀枝花朵儿,可茫茫黑夜,目力不逮……猛然间,脑中电火闪烁:横吹竹笛的师傅幻化成一棵挺拔的攀枝花树,枝头朵朵红霞燃烧怒放,将大峡谷映射得灿烂而又壮丽……
烧结矿的色彩
我真的没有想到我们一见面他就说,他太爱烧结点火炉这个地方了,如果还有来世的话他仍然选择干看火工这一行。
班里的工友,都尊称他为“老张”,因为他从部队转业到炼铁厂已经有二十八年工龄了。二十八年间他没挪窝,一直待在炼铁厂一烧车间看火岗位上。几次组织上准备调他到条件好的地方工作都被他谢绝了。他的脸庞呈紫红色,那是烟熏火燎的印记,是红艳艳的、滚烫的烧结矿给他的馈赠。
初当看火工的日子里,老张师傅的心情并不轻松,应了有人悄悄贴在二号烧结机机尾的那首打油诗:“看火真够呛!白天看太阳,晚上看月亮,灰尘随风扬,汗水成澡堂。”单调、枯燥的工作让人累个贼死。那珠网密布的生产工艺,纷繁复杂的操作系统,犹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横亘在这个工龄不长的新手面前。
当过兵的人有股不服输的劲儿。从此,老张整天围着烧结机转,跟在他的师傅身后,问这问那,什么都想学,什么都想问。问完之后,他不但记在脑海里,关键的东西还记在笔记本上。在第二年春天,攀枝花吐放出大朵火红的花儿时,老张便如同熟悉手上的掌纹一般弄懂、弄通、弄明白了生产工序中的每一个环节,逐步掌握了烧结机操作规律。老张的心醉了。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组织的信任,作业长和师傅的鼓励和支持,老张掌上了丁班看火班长之“印”。
当班长是一件苦差事,尤其是看火班长。那时,丁班分管着两台各一百三十平方米的烧结机,如何向高炉输送优质烧结矿,这当然就得看“龙头”——看火班长的手段如何了?
一日,一号烧结机因漏风严重被迫停机检修,一百二十九块台车炉篾条的安装任务便摆在十几号人的面前。活儿重呀!有人打起了“退堂鼓”,老张却二话没说就带着工具上前自个儿干了起来,不到一分钟,全部职工便跟在他身后,默默地上了机台,扛的扛,抬的抬,推的推,谁也不吝惜自己的气力,这一干就是八个小时。于是,老张深谙了一个道理:只要自身“墩墩硬”,就能激发起大伙儿的热情。
烧结矿日夜从老张师傅眼前流出,他从那些饱蘸着血与汗、悲与欢、苦与乐的矿料中看到的是越来越多的高楼商厦,钢城人越来越灿烂的笑脸,成昆铁路上奔驰不息的车队……
那次,去医院检查时,陪同前往的妻子劝他:“老张头,你瞧瞧你这身体,走起路来驼着个背,塌着个腰,好难为人!我不是嫌你老,我是担心你的身体,搞得病殃殃的,何苦来着?”没想老张师傅一笑,说:“你不知道,那一块块烧结矿就像一首诗,听着悦耳,看着开胃。这一上机台,我的病便治好了。要不,我也领你去瞧瞧,说不定你也可防病了,一举两得!”
妻拿他没办法,哭了,笑哭了。
共产党员的根
那年夏天,攀钢环保工程项目正式启动。从它建设之日起,就留下了建设者的一串串汗珠、一片片深情……
当年,作为基层单位宣传干事的我,去了趟炼钢厂老转炉除尘改造工程检修工地。这是两个厂区之间的一片工地,四周除了几丛凌乱的野草有点绿色外,就是一座座拆除下来尚未用车拉走的废旧物件堆成的小山包,在阳光下闪着金光。被汗水渗满头发,一抹一把湿的检修工人们在由东向西的管道沟旁,紧张而忙碌地敷设着规格为3×240型的一万米足足有碗口粗般大的电缆,我和同行们不停地用照相机和摄像机拍摄着。能捕捉到几幅好画面、一段好镜头是我们的追求。
一位头戴防护面罩、身穿防护衣的焊工,半跪在管道沟旁工作着,蓝色的电弧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而这位焊工一连焊了三根焊条后,才把面罩推到头顶松了口气,露出一张饱经风霜、汗水往下流的国字脸。
现场负责人介绍说,这段工程是钢厂老转炉除尘改造工程一、二次除尘系统的拆、还、保项目,他们单位承揽了数几米电缆桥架安装和近万米电缆敷设工作,由四个施工队来完成。由于工期要求紧,质量抓得严,每个工序都得用先进仪器检测,合格后再干下一个。大家忘我地工作着,中午根本得不到休息,饭也是用车送来的。为了让大家的身体保持足够的水分,工地上供应有茶水、绿豆汤、饮料等。
望不到边的工地中,漆黑的电缆排成了一条线,弯曲的部分也很圆缓,就像一条蜿蜒的长蛇。我脑海里突然想起上次到一个施工队采访中,一位职工说过的话。他说,从电气室的地面到房顶,摆放着七层由两米、四米、六米长度不等的不同规格的电缆桥架,而桥架上悬吊的电缆线在地上接起来得有十公里多,在屋里就跟一条条蛇一样,游来游去的。电缆较细,电缆桥架却很粗,但它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都在造福企业。花大力气进行环境治理,让所有工厂都早日实现“花园式”的清洁生产,对攀钢来说,圆了几代攀钢人的梦。
中午吃饭时分,为了不给工地增加负担,领导决定赶往附近的一个施工队吃饭。说是附近,其实也有几公里路程,我们在路上跑了半个多小时。这个施工队队长以最快的速度让我们吃了顿捞面条,也许是饿了,大家都吃得很香。因为这个施工队我来过两次,用不着别人领路,就换了身工装、戴上安全帽就进了工地。在施工现场,我见到了一位曾采访过的副队长,他挽着衣袖,正修着换下来的一台电气设备,国字脸渗透出细微的汗珠,鼻尖上留有抹过的痕迹,泛着黑机油的微光。我告诉他,我们是从前面工地上来的,他说他父亲就在那个工地上干活,是个很出色的电焊工技师,也是一名有着二十五年党龄的老党员……还说,没有豪言壮语的父亲总是用自己的行动处处影响着、带动着刚加入党组织、成为预备党员的他……
告别了副队长,我赶忙爬上一台二十五吨重的大吊车,拍摄参战职工的镜头……在返回驻地的路上,我脑海里一直抹不掉老电焊工和副队长的影子,都坚守在工地,都在野外工作,都在为同一个目标——攀钢生产建设做贡献。副队长的孩子长大后,还会干他们这一行当吗?我最后的答案是:一定会的。就像攀西大裂谷中葱葱茏茏的火箭草,它的根在土层崖壁中窜到哪里,哪里就会又长出新的劲草来。火箭草的生长离不开土层崖壁,如同副队长父子离不开企业,离不开工地一样。攀钢的兴旺发达,不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扎根在这里的钢铁人,有了一名名率先垂范、屡建奇功的共产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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