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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张良:天籁
文章来源:《攀枝花文学》2024年第1期  发布时间:2024-04-10
  

〔作者简介〕张良, 四川攀枝花人,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攀枝花市作家协会会员,攀枝花市仁和区作协副主席,鲁迅文学院四川作家班学员。曾在《四川文学》《红岩》《四川日报》《攀枝花文学》《西南作家》《攀钢视窗》《峨眉山月》等报刊发表小说类文学作品多篇。

 

父亲这辈子最后悔的事,莫过于考上昆明艺术学校却硬生生被戳脱。

“要不是柳开科那杂种来家中撒滥药噻,我这辈子不会是这样!”父亲咬牙切齿感慨道。

父亲也算是文化人,嘴里冷不丁蹦出“那杂种”这样粗鄙的字眼,着实让我们惊诧不已。惊诧过后,心头却很不是滋味。

多年来,无论桥头,广场,公园的某个角落骤然响起中老年合唱的声音,还是电视里那些火辣辣的歌唱场景,都会引得父亲触景生情,长叹一声,恨恨地来上这么一句。

那天,电视屏幕上,一男歌手身着奇装异服,发型也怪怪的,两侧剃光,头顶却留鸡冠似一撮头发,且染成粉红色。男歌手伴着浓重的摇滚乐,像蛇那样扭动身子,声嘶力竭地唱着,父亲鼻子一哼:“这号都能上电视!打扮得鬼迷日眼的,像老黄牛叫一样在那里吼,吼半天不晓得吼些啥子!”

父亲对那些所谓的流行唱法总是不屑一顾,觉得他们唱功太浅,用我们今天的话说,简直就是小白。他羡慕以前那些在舞台上站姿标准声音洪亮的老歌唱家,像李双江、蒋大为那样的,心中充满了敬佩之情。

提到那些老歌唱家,父亲又是一声长叹,接着,那句咒骂柳开科的粗话又在我们耳畔响起。

那句话像锥子扎进父亲的心,也扎向我们。我们的心随之一颤,跟着父亲穿越漫漫时空,又一次追忆起那遥远而令人叹惋的岁月。

父亲自幼酷爱唱歌。但凡提到儿时上中学那段令人骄傲的时光,老人家有些浑浊的眼球立刻闪闪发亮,精神一下振奋起来。

父亲说,想当年,他在永平中学读书的时候,那才叫风光。

每天吃饭前,全校学生要先唱一首歌,唱完才能吃饭,这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仪式,也是校规。而每天唱歌都是由他领唱和打拍子。全校几百学生,盘腿坐在宽阔的操场上,眼睛齐刷刷望向父亲。阔大的操场上有个专为校领导讲话设置的大台子。父亲站在台子中央,个头本来就小,与宽大的台子形成极大的反差。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他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天不怕地不怕,放开喉咙,以最嘹亮的声音唱响开头一句,提起来的双手,使劲向下分开的同时,刚劲有力地喊:预备——起!同学们便整齐划一地跟着他唱起来,整个操场瞬间汇聚成了歌的海洋。父亲的双手在歌声汇聚成的波峰浪谷间纵情起落开合,手势随着节奏,刚劲利落。每每这时,父亲稚嫩的胸膛便鼓满了自豪的风帆,不知天多高,地多厚,飘飘然觉得自己就是世上最了不起的人。

一首歌从头至尾唱完,值周老师咻地吹声哨子,大声喊:解散!大家抓了饭碗,像开闸的洪水般涌向食堂。

就我一人领唱,还要打拍子!父亲不无骄傲地自夸,学校里那些老师都竖大拇指,说我是“金嗓子”。

关于这一点,我们实在没理由怀疑,因为父亲七十大寿时,给大家来一首歌助兴,不仅没跑调,还能听出音色跟电视上那些老歌唱家不相上下。

由此推断,父亲年轻时候,那声音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父亲的好嗓音是天生的!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当年县文化馆的老余说的。那天,当着班主任的面,老余感慨地说:“这娃,天生就是唱歌的料,那副好嗓子,是老天爷赏饭吃。我敢说,整个永平县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眼看初中就要毕业了,恰逢昆明艺术学校来县里招生,找到县文化馆的老余。老余是县文化馆的副馆长,每天下班从学校操场边过,总能目睹父亲在那里打拍子领唱的场景,老余对声乐相当内行,光听父亲唱开头一句,就能判断出个子丑寅卯来,深感父亲天生就是唱歌的料。

那天,老余来到学校,通过班主任找到父亲。老余让父亲跟他来到操场上。正值初秋,蓝天白云下的操场显得明朗而阔大。老余问父亲:“想不想读艺术学校?”父亲有些发懵,不知艺术学校是吃哪碗饭的。这时有许多学生围了过来看稀奇,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得知进艺术学校,可以系统地学习唱歌,出来后能分配到地方歌舞团。父亲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血液直冲头顶,激动得浑身乱颤,连话都抖不抻展了,这不是磕头碰着天了吗,自打小天天梦寐以求,不就是想当歌唱家吗!心咚咚跳,似有万千小鹿在碰撞,他简直不敢再往下想了。有着相当阅历的老余,不用听回答,只把目光往孩子脸上一搭,就知道父亲的心思,直接替他报了名。

 

全县范围内,能报上名参加考试的也就五个人,基本文化考试分数五人不相上下。进行声乐艺考时,一下便拉开了距离。

轮到父亲声音测试的时候,那个戴宽边眼镜头发倒梳的高个子主考老师说,先来一组发声练习让我们听听。只见父亲昂首挺胸,像雄赳赳的小公鸡亮开嗓子:啊——啊——啊——,妈——妈——妈——,咪——咪——咪——可说是一气呵成。

在场的人交头接耳起来,大家都觉得父亲的发声方式有些特别,但究竟特别在哪里似乎又说不上来。这时,一个中年男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抬起双手往下按了按,哎,哎,请大家不忙议论,先听我说。父亲一看,是其中一位主考老师,中等身材微微发胖,藏青色中山装上的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颇有几分威严,父亲心头开始打鼓,糟了,肯定是没戏了。只听主考老师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关于音域,大家可能不太明白,我给大家解释一下,音域是一个人音程的极限,一般人是两个八度,只有天赋极好的人才有三个八度。说到这里,他指了指父亲,而这位张同学正是三个八度。

大家的目光嗖嗖投向父亲。

经测试,父亲的声带比一般人长且薄,发出的声音清亮,音色饱满,有穿透力。接下来的声乐演唱,这是声乐艺考的核心科目,主考老师让父亲唱一首指定的歌曲。父亲一点不怯场,这得益于他长期领唱,在公众场合早就放了胆。他放开嗓子唱了那首《解放区的天》——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歌声洪亮,节奏欢快,音质通透,令在场的主考老师大为赞赏。他们的目光频频注视父亲,发觉眼前这娃,就是他们要寻觅的声乐人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个高个子主考老师,按捺不住激动,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扶了扶眼镜:“张立本同学,请你给大家再来一首!”这回他们让父亲自选曲目,父亲毫不犹豫选了《放马山歌》。这首歌唱下来,赢得满堂喝彩。

这是一首颇具地域特色,在当地民间广为流传的歌曲,歌词生动,旋律悠扬,充分展现了牧马人的生活情趣。父亲自幼跟随大人放马,对马的生活习性了如指掌,对马充满了感情,因此这首歌唱起来特别带劲。父亲的歌声优美动听,余音袅袅,该歌曲能扬长避短,将父亲的歌唱水平最大限度地呈现出来,尤其在以声传情方面,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准。

这首歌,父亲不知唱过千遍万遍,放马的时候在山头唱,挑水的时候在井边唱,上学的时候在小路上唱;对着沉默的石头唱,对着摇摆的松枝唱,对着欢腾的小河唱……早已唱得滚瓜烂熟。当父亲打开喉咙唱起来,声音高低起伏,收放自如,时而如潺潺溪水流过山间,时而像缥缈的云彩变幻多姿,悠扬动听,宛如天籁。主考老师全都听得入了迷,甚至连自己的嘴巴何时咧开都不知道。他们无不惊诧于这来自深山的小毛孩,咋会有这么好的歌唱天赋。当然,在唱的过程中,还是流露出一些不足之处,都被主考老师毫不留情地指了出来。比如在以声传情方面过于原生态,缺乏一定的声乐技巧;又比如站姿和手势太随意,不够规范等等,但这些在整个声乐考试中,仅算很细小的瑕疵,只要在今后的专业学习中去提升即可。经过合议,大家一致认为,张立本同学音域比一般人宽广,嗓子天生高亮,声音空灵、干净、清澈,有穿透力,是难得的声乐苗子。

没过多久,父亲便拿到了录取通知书。通知书是校长亲自交给他的。父亲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同他一道去的几个同学都没考中,他得有些对不起那些同学。通知书是个硬壳大红本,翻开,上面用毛笔赫然写着:张立本同学,经考试合格,你被我校正式录取。右下角盖的鲜红印章格外耀眼,落款是“云南省昆明艺术学校”。父亲盯着上面那行漂亮的行书字体,感到每一个字都闪闪发亮,捧着那个红本本,端详了又端详,久久不忍放下。

“爱好能成为终身职业,乃人生之大幸也。”知道父亲考中,特来道贺的老余,语重心长地对父亲说,“当然,你现在还小,涉世未深,体会不到这句话的深意。”父亲当时也确实被这些之乎者也弄得迷迷糊糊,似懂非懂。

 

父亲似乎看到了接下来的人生之路精彩纷呈,恨不能立马长出翅膀飞回家,把这令人激动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自己的母亲,让她也高兴高兴。长年累月,辛劳和愁绪像蚕茧的厚壳一样,将母亲包裹得严严实实,他想象着母亲得知这个好消息,会高兴成什么样子。遇到高兴事只有同母亲分享,他的父亲,在他七岁时便永远离开了人世。这么多年来,是母亲独自把他兄妹几个拉扯大,太不容易了。他要通过唱歌来为母亲赢得荣光,让母亲后半辈子能享他的福。看看天色已晚,按理不能起程了。可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越,估计今晚不走,也会彻夜难眠,那还不如动身。人逢喜事精神爽,“怀着极大的喜悦闯一回夜路,冒一次险,那才刺激。”天真的父亲这样想着,轻快地溜出学校,踏上了回家的征程。

连接县城至老家的108国道,是一条老国道,路修得十分简朴,仅在泥巴路上铺了些碎石,年深日久,路面早已坑坑洼洼。从县中学回老平地,足有五十多华里。

父亲上路没走多一会儿,天就擦黑了。月亮像一个巨大的磨盘,亮汪汪地升了起来。

月光下的那条公路,看上去有些泛白,公路两旁是密匝匝的树木,有高大的松树,沙树,麻栗树,还有一些叫得出名和叫不出名的杂木树。夹在树林间的这条路,因了寂静,显得有些恐怖。

这条路,父亲太熟悉了,走过很多回,但都在白天,且很多人一道走。这回是他平生头一次独闯长距离夜路。

天彻底黑下来了,紧赶慢赶才走出五里多路。父亲脚上穿的是一双草绿色帆布胶鞋,走在铺着小颗粒石子的公路上,四处一片寂静,越是寂静,脚下发出的沙沙声越清晰可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处,看去黑乎乎的,似乎有什么在动。为了驱赶心中腾起的恐惧,他目不斜视,直直地瞅着灰白的路面,加快了步伐,脚下便生起风来。路两侧茂密的树木越发阴森,公路荒凉,恓惶,令人感到不祥。

正走着,突然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条黑影横穿公路,从轮廓看像是一条狗,本来穿过去了,可能听见他的脚步声,又调头窜回公路来,这回他看清了,那狗拖着长长的尾巴,嘴筒子老长,糟了,是狼!父亲是见过狼的。那年冬天,他同母亲钟玉英去苦拉,苦拉是钟玉英的娘家。天刚微曦,钟玉英背着一篮子蔗糖,父亲的小手紧紧拽着她的衣襟下摆,刚走过野鸭塘,便看见一匹老狼拖着长长的尾巴,从不远处横穿过来,娘俩赶紧闪身躲到一棵大树背后,连气都不敢出,好在那狼没发觉他们,颠动着头过去了,张开的嘴筒子老长,在晨雾中冒着白气,煞是吓人。

眼下父亲认出是狼,当即刹住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路边一棵大松树前。情急之下,人的爆发力瞬间激发出来,他抱住松树,噌噌噌就爬了上去,动作娴熟,敏捷如猿猴。父亲打小就同伙伴们玩爬树。等那狼窜到树下,父亲已经爬到树的中段了。狼将前爪搭到树干上,蓝莹莹的眼睛仰望树上的父亲,却望尘莫及,发出一串狰狞的长啸,无奈地将前爪从树上放下来,在树下急得团团转。狼急,父亲更急,冰冷的夜,却大汗淋淋。狼狡猾,父亲也机灵,狼与父亲就这样僵持不下。

父亲毕竟只是半大孩子,早已吓得瑟瑟发抖,再抖也得抱紧粗糙的树干。可这样是撑不了多久的,一旦滑落下去,便落入狼口,小命就没了。在这生死关头,父亲伸手够到一根树枝,用力一拽,将身子翻到树枝上去,这样他就可以稳稳地坐在树枝上,跟那匹狼打持久战了。狼围着树转圈,转累了,便前脚支地,在树旁坐下来。坐在树枝上的父亲,有一阵困得不行,居然睡着了,头重重地磕在粗糙的树干上,碰疼了,才一个激灵醒过来,睁开眼,见狼依然在树下坐着。父亲责怪自己怎么就睡着了呢,多危险呀,要是掉下去,就喂狼了。为驱走困意,他狠命掐自己的胳膊和大腿。开始还管用,后来,这招也不管用了,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迷糊过去。干脆唱起歌来,歌声一起,人就极度兴奋,瞌睡虫被驱得无影无踪。父亲持续地唱,一首又一首,优美的歌声从他嘴里流淌出来,如涓涓溪水。专注唱,就忘了身边的一切。那狼前脚支地,端端坐在那里,仰望着父亲,竖起耳朵仿佛在听那美妙的歌声,一时间,树上的父亲唱得如痴如醉,树下的狼听得如醉如痴。当唱到《歌唱二小放牛郎》那首如诉如泣,充满忧伤的歌曲时,借着亮汪汪的月光,父亲分明看见那狼眼里的凶光渐渐褪去。

终于,林子里传来第一声鸟鸣,父亲知道天快亮了。又过一阵,天际开始露出鱼肚白,紧接着,现出一缕彩霞。待满天霞光过后,一轮太阳喷薄而出。这时传来说话声,父亲判断出是一群人,大呼救命。人群中有人看见了狼,提起老火铳嘭地放了一枪,那狼纵身遁入林中不见了。父亲遇到救命恩人,从树上梭下来,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滚出,小嘴一瘪,大哭起来。路人百般安慰,父亲才慢慢止了哭。善良的人们问这问那,听了父亲的讲述,皆嘘唏不已。这群人恰好跟父亲走同一方向,一直将父亲护送至老平地村前,方才离去。

 

  父亲之所以能鹤立鸡群,站在大操场的台子上,成为全校的领唱者,得归功于他的音乐老师。当时教他音乐的是个姓王的女老师,是她最早发现父亲的音乐才能。那时的小王老师意气风发,三十来岁,看上去就是大家闺秀,两根漆黑的大辫子打齐臀部,人长得白白净净,雪白的衬衫扎在黑色裤子里,显得非常精神和干练。在教室里,父亲常常被音乐老师叫起来做示范,开始胆小,紧张兮兮的,放不开,在大辫子老师鼓励下,父亲像插在灶灰里的火柴头,一拨就亮,胆子越发大了起来,胆子一大,唱起歌来就放得开,反而挥洒自如了。后来连校长也采纳了小王老师的建议,把父亲推上了学校操场的大台子。要知道那台子是极威严的,平日只校长才有资格站在上面。

那天,母亲钟玉英知道儿子考中了,激动得流下热辣辣的泪水。

整个暑假父亲都处在极度兴奋之中。他已经是昆明艺校的一名学生,几年后将是某歌舞团的歌唱演员,那时,往舞台上一站,引吭高歌,台下万众瞩目。这样的遐想,让父亲头脑阵阵发热,激动不已。

这天,他到村巷里溜达一圈,见了好几个伙伴,还到人家里串门,所到之处,无人不晓他考上昆明艺校这一喜讯,犹如祖上中了新科状元,到处是一派恭贺之声。

刚回到大门外,就听得有人同他母亲很响地说话,一听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就知道是柳开科来了。柳开科是他们家的远房亲戚,在县百货公司工作多年,现已是百货公司副主任,他管钟玉英叫大舅母。他每年都会来看望大舅母,对人很热情,见大喊大,见小喊小,嘴巴相当会说,深得大舅母喜爱。

听到柳开科同母亲谈论的,正是自己考艺校的事,便驻足门外,屏住呼吸,竖耳倾听。

“艺术学校没得读头,学的是那些骚灯滥戏!”

“好像是说什么声,什么乐。”压根不识字的钟玉英差点把“声”和“乐”组不到一起。

“哦,是说学声乐,那就更要不得,说得不好听点,今后出来就是个卖唱的,属下九流,在社会上没半点地位。”柳开科振振有辞。

他不停地劝大舅母,说艺术学校出来根本没前途,千万莫让娃儿去,弄不好彻底毁了他的一生。

“那总不能让娃回家种地呀!”钟玉英愁眉忧虑起来。

看大舅母说的,咋能让娃回家种地呢?这不是还有我呢嘛!停顿了一下,他的语气缓和下来,说大舅母你放心,我会想法把立本弄到县百货公司上班,那可是个香饽饽,烟酒糖茶米面油,肥皂洋油火柴头,一应的生活必需品,大到自行车,小到针头线脑都由我们掌管,都得凭票才能买到。下面的供销社也归百货公司统管,在百货公司工作,求你的人多着哩!

听到这里,父亲走了进去,柳开科和钟玉英立即止了交谈。但父亲还是感受到了他们投过来的目光有些异样。父亲装作刚回来,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同柳开科礼貌性地招呼一声,头一偏就从他们旁边过去了。

那时候的父亲,心里只有声乐,对唱歌入迷太深,甚至有些走火入魔。什么百货公司,单从名称听上去就很不舒服,像个鱼目混珠的大杂烩,待遇再好,再吃香也提不起他丁点兴趣。他觉得进百货公司只是谋生手段,心里一百个不乐意,离他的理想差十万八千里。

钟玉英被柳开科一席话说动了心,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什么也不让儿子去上艺术学校了。

“人家费死万丈力,好不容易才考上。”父亲含着泪,倔强地顶嘴,“我就要去读!”

“赌你去!老娘写个赌字贴在你脑门上!”钟玉英恼怒地吼,“我倒要看看,你小子翅膀有多硬!”

母子俩展开了拉锯战,从早吵到晚,谁也说服不了谁。

钟玉英在其他事情上都很开明,一向尊重孩子意愿,唯独这件事铁了心,说一不二,毫无回旋余地。

这也难怪,钟玉英毕竟是从旧社会走过来,见过许多遭人白眼的卖唱场景,从骨子里看不起这行当,再加上柳开科一番游说,更铁了反对儿子读艺校的心。

此时的钟玉英,把脸放严正了,一板一拍地说:“就是讨口,也不让我张氏门中的人去学卖唱!”这个强势的女人,就拿这样一句硬邦邦的话,彻底断送了父亲的念想。

一向孝顺的父亲,心里万分痛苦,却不忍抗争,他知道母亲含辛茹苦拉扯几个孩子不易,宁肯牺牲自己的理想,也不愿伤了母亲本就伤痕累累的心。

躲开母亲,他一口气跑到黄家山顶,整个老平地,那里离天最近,小北风呼啦啦吹着,风萧萧兮心里寒,父亲悲壮地站在那里,仰天长啸,娘啊,你既生我养我,明知道我爱唱歌金不调银不换,又为何要亲手把它赶尽杀绝;老天爷啊,为何这样捉弄我!既然不让我读,为何要让我考上?啊哈,父亲伤心难过得哽哽咽咽,热泪滚滚落下,窸窸窣窣砸进脚面前的红壤土里。

父亲暗下决心,一定要让这件事尽快过去,从此把它忘掉,就当从没发生过一样。然而,越是强迫自己不去想,越是忘不掉,它像按下水去的葫芦,总顽强地浮上来,专跟自己作对。一个声音高叫着,让它过去,忘了它吧。另一个声音又响起,你亏大了,这辈子不值啊。两种声音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撕来扯去,让父亲不得安宁。

那段日子里,父亲万念俱灰,常常目光呆滞地盯着一个东西,一盯就是老半天。一想起这事,心头便隐隐作痛。为挤走烦愁,他捋起锄头去小道坡梁子挖地,顶着毒辣的太阳,拼命地挖,手掌上起了血泡也不管不顾,一刻也不停下,一停下来,考上艺校的场景便顽强地挤进脑海,似万千钢针扎在心头。

一段时日下来,父亲仿佛大病一场,看上去整个人都变了形。

 

时光是最好的疗伤药,也唯有时光能抚平一切。

半年后,父亲从颓废中走了出来,进县百货公司当了仓库保管员。这岗位要按规定做好物资进出库验收、记账和发放,做到账账相符,不能有丝毫闪失。还得随时掌握库存状态,保证物资供应及时。这就要求必须养成物品随时归位的习惯,就像中药铺子,当归黄莲,甘草白芍,一档归一档,不能有丝毫差池。成天脑袋里装着账本,装着各种物品,腰带上挂大串钥匙,走起路来,在屁股上哗啦作响。父亲十分厌恶这个工种,从参加工作那天起,就盼星星盼月亮,盼望早日离开这表面松散实际最不自在的岗位。

这年秋季,听说国家鼓励年轻人报名参军,保家卫国。父亲心头一热,也想报名,倒不是为了保家卫国,父亲没那么高觉悟,只是一门心思想脱离眼下这工作。单位同事知道了,讥笑他:你一个小草果人,身高体重都不够,还想去参军,你都能验上,我手板心煎鱼给你吃!小草果人是我们那里的方言说法,形容像草果一样特别矮小的人。当时的父亲身体尚未发育完全,看上去确实比同龄人矮小许多。父亲不服气,硬是跑去验兵。

那天,父亲起了个大早,先到学校操场跑步一个钟头,然后做操,拉伸筋骨,又到单杆上吊,想把身子扯长些。做完这些,就在百货公司旁边的四方街,找了一家米线店,扎实吞下两大碗米线,外加两个馒头,直撑得肚皮痛,才起身向县武装部走去。这时候,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朗朗地照着整座县城,路边柳树上一只喜鹊在枝头蹿上跳下,望着父亲喳喳叫,父亲觉得是好兆头,心中暗喜,挺胸加快了脚步。按照验兵程序,先是政审,父亲没有问题,体重刚好称得九十斤,量身高的时候,偷偷垫了一下脚,也就马虎过了关。

父亲终于如愿以偿验上了兵。

接到通知,意味着马上就要穿上崭新的绿军装,佩戴红彤彤的领章帽徽,成为一名威风凛凛的解放军战士。没想到这样的好事还能落到自己头上,父亲兴奋得纵起八丈高,觉得老天爷太眷顾自己了,居然让他验上了兵。父亲感到空前骄傲和自豪,那年代,当兵何等荣光,一人参军,全家光荣,何止全家光荣,简直光宗耀祖。

可令父亲做梦也想不到的是,组织上居然不同意。组织十分严肃地说:“你现在是百货公司的仓库保管员,手上保管着多种重要物资,按规定,根本不能离开这个岗位。”

组织一席话,犹如兜头一盆冷水,把父亲浇个透心凉,一颗火热的心,立马冷若冰霜。

父亲参军的美梦,犹如空中吹起的一个肥皂泡,啪一声破灭了。

情绪低落至极的父亲回了一趟家,母亲看到儿子闷闷不乐,问怎么了?不问还好,这一问,儿子突然伤心地抽泣起来,一股脑将长期淤积的委屈,向母亲哗哗倒出。末了,又直愣愣冒一句:还不是因为你,当初不让我去读昆明艺术学校,不然咋会是这样!说着,一个大小伙子居然呜呜地哭了起来。这一哭,把为娘的心哭软了。这些年来,偶有上面的歌舞团到乡村演出,钟玉英耳闻目睹了一些唱歌场景,对这行当有了新的认知,有时想起当初不让儿子念艺校这事,心里很是内疚,只是“过了此山无鸟叫”,不想再去揭这伤疤。没料到儿子如此心重,一直放不下。想到这里,鼻子一酸,抱着儿子的头,也忍不住哭起来,边哭边说,是娘对不起你,当初不该拦挡你。不提则罢,一提这事,儿子更加伤心,直接蹲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眼泪像决堤的海,一发不可收拾,弄得老母亲咋做都不是。

 

没想到三年后的秋季,父亲的人生又迎来一次大转机。

那年月,国家缺文化人,更缺干部,连高小毕业都算文化人,何况父亲是初中毕业。

组织上终于有了培养父亲的意思。这天一大早,起主任就把父亲叫到办公室。办公室建在木板楼里,走上去吱嘎作响。父亲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自己又犯了什么错,一般情况下,主任是不会关注像他这样普通的职工。小心翼翼推开门,只见一中年男人坐在藤椅里,干部模样,梳着大背头,双手捧了报纸在看。父亲当然知道这个供销系统赫赫有名的一把手,走进去叫了声起主任!那干部模样的人才慢条斯理抬起头,指指旁边的板凳,示意父亲坐。父亲诚惶诚恐,半边屁股坐到板凳上。起主任关心地说:“小张呀,你到县百货公司来有三年了吧?”

“三年零六个月!”父亲斩钉截铁道,就像检阅部队时士兵回答首长的提问。

“组织上考虑到你还年轻,缺乏基层工作经验,想让你到下面锻炼锻炼,你看咋样啊!”起主任故意把那个“啊”字拖得很长。

这时父亲的机灵劲儿上来了,立刻领会领导意图,脱口就是一句:“感谢组织的关怀和培养!感谢起主任对我的关心和厚爱!”尽管这话听上去特别假,特别虚伪,但此刻似乎没有比这更准确、更贴切,也更暖心和更稳妥的言辞。

其实领导要的就是这句话,起主任脸上泛起了慈祥的笑容。

起主任带他到公司办公室开了一张组织介绍信,并郑重地盖上县百货公司鲜红的印章。

父亲就成了组织派遣的正式干部。

组织派遣父亲到万马公社当文书。父亲没多想,挎上捆得像炸药包似的行李,将介绍信往怀里一揣就出发了。谁知万马那么偏僻遥远,山高坡陡,树木繁茂,走着走着就进入了森林的海洋,有的树粗壮得几人也围不过来,遮天蔽日,透着野气,阴森恐怖。父亲越走越害怕,心里阵阵发毛,这是什么鬼地头!一路上又听说万马那地方麻风成灾,有的一家子都是麻风病人。眼前幻化出麻风病人苍白的脸,溃烂的皮肤,眉毛掉得精光,塌鼻,歪嘴,斜眼,鼻脓口水长流……一个个恐怖而龌龊的具象,在父亲脑海中如乌云翻滚。

那时候,麻风病无药可医,在人们心目中就是洪水猛兽,让人闻风丧胆。据说麻风病传染性超强,一人染上,接二连三,牵五挂四都会带病毒,生活在麻风病人成堆的地方,哪怕再警惕也防不胜防,父亲怕极了,心头开始打鼓。此时父亲强烈感到组织不是关心他,培养他,而是故意整他。去,还是不去,必须立即作出决断,因为天一亮,只要把组织介绍信一交,就算正式报到了。去吧,万一染上麻风病,还没说媳妇呢,这辈子就完了。父亲心里充满了矛盾和恐惧。不去呢,又怕被扣上不服从组织安排的罪名。真是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父亲心乱如麻。天快亮时,他摸出那张装在内衣口袋里的组织介绍信,一咬牙,撕了。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目光呆滞地站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才仿佛从梦中醒来,心中不免后怕,连忙将撕碎的纸片揉成一团,手抖抖地划燃了一根火柴……

父亲一时糊涂,掩耳盗铃,闯下大祸。那组织介绍信是撕得的么?这一撕,果然被扣上抗拒组织,不服从分配的罪名,削去公职,遣回原籍。

从此,父亲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却依然深爱着唱歌。一落千丈的父亲,不愿让村里人听见他唱歌,实在憋不住了,便溜进山谷,在没人的地方,放声高歌。

 

一晃,父亲已步入老年,我接他到成都小住。不知从何时起,那些大城市的公园里不再幽静,不断兴起的唱歌潮,把那些本不相识的老年人凝聚到一起,一首接一首的大合唱,高亢激昂的旋律,让那些濒临垂暮之年的冉冉老者心情愉悦,容光焕发。

父亲闲来无事,到人民公园溜达,看到公园里到处都是唱歌的。一群群老年人围成一片,在树与树之间扯个横幅,上面夸张地大书“某某合唱团”字样,一个硕大的音箱蹲在地上,居然还有简易的乐队,派头十足的指挥。一时间音乐奏响,走过一段过门后,刚劲有力的指挥棒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大家齐声开唱,所有的声音一齐汇成歌的海洋。唱的都是些经典老歌。父亲被这些既陌生又熟悉的歌声惊愕了,多年淤积的渴望被搅起,他试探着靠近这些合唱老人,感到他们并不排外,有人向他点头微笑,还有人扯扯他的衣裳,意思是让他站进来,他却怯生生的不敢。某一天,父亲终于鼓起勇气,大大方方地同他们一道唱起来。见那些老头老太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个歌本……父亲鼻子一哼,想,这些经典老歌就是烧成灰,我也滥熟于心呢!

那天,我陪父亲逛新华公园。走着走着,看见大群人围成一圈,悠扬的歌声越过人群荡漾开来,唱的是那首经典老歌《逛新城》。父亲一下就兴奋起来,说这首歌好听得很,他非常熟悉。我们便围拢去,只听一个女声把个《逛新城》唱得声情并茂,那优美动听的歌声又引来好些围观者。父亲说,你看,那唱歌的像不像耿莲凤,我抬眼望去,哇,这人简直就是歌唱家耿莲凤的翻版,不仅人长得像,连声音、动作、气质都像。父亲也连连感叹,就是一个模子倒出的样。旁边一位大妈接话,可不是,她经常在这里唱歌,听说是十一中退休的音乐老师,我们都叫她“耿莲凤”哩!旁人也都惊奇,禁不住指指点点,纷纷议论。这时候,演唱到了尾声,随着指挥棒有力地向下一刷,歌声戛然而止。大家却意犹未尽,没有散开的意思。

耿莲凤与张振富的二重唱《逛新城》,在当年红极一时,家喻户晓,被当时媒体誉为国内最好的男女声二重唱。

“这首歌,要是来个男女声二重唱,那才叫出彩!”有人说。主持人也看出了观众的期望,对着话筒高声道:“哪位观众能跟王老师搭档?”这时,父亲的闯劲上来了:“我来试试。”众人的目光都投向父亲。只见父亲大胆走过去,含笑面对被称作王老师的“耿莲凤”,将手心向上一翻,弯腰做了个邀请的姿势,那“耿莲凤”便愉快地同父亲站在了一起,音乐奏响,优美的旋律走过一段过门后。

女声开唱:雪山升起了红太阳,拉萨城内闪金光,翻声农奴巧梳妆,阿爸和女儿逛新城呀。

父亲从容唱道:女儿在前面走呀走得忙,老汉我赶得汗呀汗直淌,一心想看拉萨的新气象,迈开大步我紧呀紧跟上呀,诶诶为啥树杆立在路旁,上面布满了蜘蛛网呀……

父亲那声音,那姿势,活脱脱一个“张振富”。一段唱下来,外面早已围得水泄不通,观众一阵轰动,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有人很响地打口哨,不少人拿出手机拍照,录视频,发抖音。当二人一起唱到结尾处:拉萨古城开新花,感谢伟大的共产党哎!掌声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许多人高声叫嚷,再来一个!

父亲没料到观众反响如此强烈。父亲做梦也没想到,年轻时渴望唱歌的梦想竟在此刻成了真,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永平中学参加艺考的那个高光时刻。意犹未尽的父亲竟没推辞,向观众拱了拱手,接着又与“耿莲凤”一道唱起了《九九艳阳天》……

那段时日,父亲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最受欢迎的歌者,歌声一起,宛如天籁。一时间,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到处是父亲唱歌的视频,垂暮之年的父亲俨然成了老年网红歌手,草根明星。老人家感慨万千,说真没想到,老了老了,还能火一把,这辈子值喽!

临近春节,万达广场组织了一场老年迎春演唱会,组办方竭力邀请父亲参加,唱歌上瘾的父亲欣然应允。是夜,临时搭建的舞台张灯结彩,光彩照人。观众人山人海,把个广场挤得黑压压一片。先是老年人合唱,轮到父亲独唱的时候,只见他身着崭新的中山装,满面红光,为观众献上一首又一首经典老歌,天籁般的歌声在广场上空飘荡,如潮的掌声此起彼伏。一位女士快步跨上舞台,将一条红围巾挂在父亲脖子上,不断有人上台献上一束束鲜花。父亲万分激动,越唱越走心,越唱越忘我,越唱越癫狂。父亲渐渐失控了,已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第五首歌曲快唱完时,他突然向后趔趄两步,咣一声倒在地上。父亲觉得自己飘飘欲仙,一个恍惚,整个人仿佛化作一曲天籁之音,遁入苍穹……

                                                                                              责任编辑 召唤 管夏平

 

【创作谈】

由虚构抵达真实

张良

我出生在攀枝花与云南交界的地方,这地方过去一直隶属于云南,大约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才划给了四川。祖母在世时给我讲过许多关于我父亲的故事,其中就有父亲少时考上昆明艺术学校而未能就读这段鲜为人知的事情。后来又多次听到父亲絮絮叨叨的讲述,每次说到柳开科来家中撒烂药这一细节,父亲总是咬牙切齿,甚至蹦出粗话,言语间充满了懊悔、痛心与深深的恨意,让我心中很不是滋味。正如文中所说:“那句话像锥子扎进父亲的心,也扎向我们。”这使我萌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想进一步探索这句粗话背后隐藏的秘密,它吊起了我的胃口。我多次想动笔把它写下来,但对这段故事能否构成一个小说心里没底,终因信心不足而搁浅。直到我创作的那篇由《攀枝花文学》首发的小说《寻夫》,在《红岩》2023年第4期发表出来,给了我极大的鼓舞和信心,我才开始认真思考这篇小说。我先花了些时间在本子上设计人物,搜集故事中的一些零碎片段,或草草记下脑海中曾涌现过的东西,为真正动手写这篇小说做下一些准备工作。

动笔前的构想很重要,我想在这个小说里写出父亲命运的转折,让一个又一个转折都落空,但每一个落空与考上艺校而不能就读这件事相比,均是小巫见大巫,真正让父亲刻骨铭心而痛彻心扉的永远是这件事,它像一块磐石一直压在父亲心上。我想把父亲年少时痛失千载难逢的机遇,而成为一辈子无法解脱的心病,通过小说的形式表达出来,然而这并非易事。一方面得考虑怎样结构这篇小说?在这上面花了不少心思,我认为小说是虚实相间的,创作中我尤其重视虚构的部分,我相信由虚构抵达的真实比真实本身更具真实性。在这篇小说里也如此,比如父亲考上艺校而不能就读是真,而撕毁组织介绍信纯属虚构。故事情节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各个部分被串连成一个统一的整体,结构布局随之而出。小说有了结构也就有了方向,有了方向,调动自己的积累,沿着这个方向去想象,即可行文。另一方面是小说如何开头?对于短篇小说来讲,开头是最难的,一旦开好了头,也就为全篇定了调子,整个小说就有了它应有的腔调。

再说标题。小说原标题叫“后悔药”。责编召唤老师一看就给予否定,说“后悔药”俗气,败胃口,无美感,更谈不上审美,必须改。某天一早,他突然对我说,标题有了,就叫“天籁”。有了“天籁”垫底,或者说顺着“天籁”我几乎把整个文本又重写了一遍。

另外,小说中用了相当的篇幅,来描写父亲到公园参加老年合唱的场景,是想表现父亲欲把少时未能进艺校当歌唱家的遗憾找补些回来。然而当父亲终于有机会独唱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真的老了,力不从心了。那种心酸和懊悔,那种人生不能重来的绝望和不甘,使父亲内心又一次遭受残酷的撕扯和重创,最后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哀叹: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编辑札记】

从标题说开去

“题好一半文”、“看报看题,看书看皮”。这已成了业内判断标题及作品成色的行话,亦或定论。标题,即文(书)名,一如人的姓名。当然,两者绝不能相提并论划等号。后者,说白了就是人的一个代号而已。而文学作品或者说小说的标题,是绝不能仅仅当作代号的。对,绝不能!往往,一个好标题的横空出世,大多要作者苦思冥想、费尽周折。一个好标题,无疑就是给作品加冕添彩,让作品熠熠生辉。标题,就是一部作品的“眼睛”,作品能否吸引读者的眼球,这跟“眼睛”放不放电,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我们知道,在中国新闻界,每届中国新闻奖都要单独设置一个“好标题奖”。可见,标题的重要不言而喻。

还是回到张良的小说《天籁》吧。起初,小说的标题叫《后悔药》。作为小说编辑,面对作者的《后悔药》,我的本能反应是:世俗,土气,轻飘,浅显,败胃口,毫无审美性可言。老实说,我很是嫌弃这类标题,且到了不想多看一眼文本的地步。这种怀疑甚至排除文本的抵触心理,全因了“后悔药”这个标题。但出于职业操守,当然还有作者之前那个短篇《寻夫》(《红岩》2023年第4期)的好印象“垫底”,我暂且“撇开”仅作为代号而已的“后悔药”,硬着头皮看下去。庆幸的是,文本本身呈现的质地和“闪光点”没让我大失所望。如果,我是说如果,这剂“后悔药”如果落在他人手里,或许就会“搁浅”乃至“撂荒”。

有人说,你的小说的语言呀情节呀主题呀人物塑造呀等等,都好,就是标题不好。在我看来,这句话是不成立的,至少是偏颇的。试想,一个帽子都戴不正的人,别人能正眼或者多看你一眼吗?这正印证了那句老话——“帽子歪戴起,不是个好东西”。是的,标题,就是一篇小说的“帽子”,换句话说,就是一顶高贵的“桂冠”。理应高度重视。

当《后悔药》摇身变为《天籁》后,整个小说的韵味和品质,就有了一个它应该有的样子——那些扎眼的枝蔓、过多的回忆、铺张的文字、迟缓的节奏、密实的叙事,一下迎刃而解了。于是,一个几乎穷其一生,在懊恼、后悔、不甘中纠结、挣扎、撕扯、抗争,又不甘妥协、自我救赎的父亲的形象,立体生动地“立”了起来。同时,一曲诗性、空灵、超拔,养眼又悦耳的《天籁》之音,款款地自天外飞来。

标题,给你的小说好好取个标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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