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骊：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国家二级编剧、四川省学术和技术带头人后备人选、攀枝花市劳模。作品曾荣获全国戏剧文化奖银奖、四川省巴蜀文艺奖、省“五个一工程”奖、省百家“推优工程”优秀作品奖、省戏剧小品作品比赛一等奖、省大学生艺术节一等奖等多个国家、省、市级重要奖项，多部作品签约“四川省重点关注剧目”，获国家艺术基金青年艺术创作人才、四川艺术基金大型舞台艺术创作和传播交流推广剧目扶持。市作家协会会员、市戏剧家协会理事、市影视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

2024年3月，《雅砻江水天上来》再次在攀枝花上演。时间回到2023年夏秋之际，李骊是忙碌的，《雅砻江水天上来》是她工作的绝对重点。剧场外，她接受各大媒体采访，接待前来指导的行业专家，参加大大小小的会议；剧场内，她混迹于观众席，观察观众看剧时的反应，记下观众对剧情的议论，也从观众的视角审视自己的作品。“流域广阔的雅砻江和时代变迁中盐边历史的结合还需继续打磨。”“盐边人民的家国情怀还可以表达得更加自然。”这厢，是编剧对作品极致的追求，那厢，观众早已坠入“一剧千年”的梦境。

话剧《雅砻江水天上来》的诞生得益于近年来四川省对文艺精品打造工作的高度重视。2022年9月，川剧《草鞋县令》获得第十七届中国文化艺术政府奖文华大奖，这给全省上下以优秀剧目弘扬地方文化、展现朝气蓬勃的时代精神以极大的鼓舞，具有本土特色的舞台艺术作品陆续在各市、州上演。在此背景下，盐边县决定举全县之力，创作一部讲述盐边历史、传承大笮文化、增强新时代盐边百姓凝聚力的戏剧作品。多次获得国家、省、市级重要奖项，作品题材涉猎广泛的李骊成为本次剧本创作的主力。

接到任务后，李骊对命题进行了冷静的分析：“这部戏有两个难点。第一，‘雅砻江水天上来’这个立意太宏大、太邈远了，要求编剧讲好盐边故事，但不能局限于此；第二，这部剧的时间跨度从公元前一百二十九年到当下，我从未写过时间跨度这么长的戏。”

怎样使雅砻江和盐边的联系更具说服力，李骊最初设想从迁徙的角度入手。她购买了大量与水文、地理相关的文献资料，仔细研读黑塞的小说《悉达多》，试图从象征着世俗和轮回的河流与主人公悉达多命运轮转的关系中寻找灵感，“其中走了很多的弯路”。最终，对笮人迁徙史的描述展现出大笮文化悠久厚重的历史源流，从天而降的雅砻江水由此更为具象。

话剧所表现的时间段通常相对集中。从演出实践上讲，舞台空间制约着话剧所能承载的故事容量；从戏剧理论上讲，“三一律”甚至曾被当作不可违反的规定而极力推行。《雅砻江水天上来》的整体故事时间达两千余年，该剧的另一位编剧沙陇，他对浩如烟海的盐边史料进行了详细梳理，从盐边县大记事中遴选出既具有代表性，又感人至深的历史事件进行艺术加工，形成第一稿剧本。李骊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提炼优化：“作为编剧，我最重要的任务是讲好故事，讲故事就需要人物，有了人物就产生了情感，再高、再宏大的命题如果没有故事做支撑，是留不住观众的。”经过多次重大修改，李骊最终确定以严三源、严新河、严复兴三代人的命运为故事主轴。

剧本雏形已现，但李骊对最终结果依然没有太大把握，好在，长期的积淀和思考逐渐将她引向正确的方向：“我感受到，在这个戏里，比起人物的命运，时代变迁的大背景更为重要。”沿着这一思路，李骊视野洞开：“从新中国成立，到改革开放，再到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梦想的当下，中国社会的变化只能用翻天覆地来形容，农耕时代的人可能一辈子都赶不上我们一年的变化，以当代中国为背景的话剧，时代是不可回避的因素。当我把注意力转到写时代上，人物的命运和情感自然而然具有了典型性。”由此，《雅砻江水天上来》不仅仅是讲盐边的故事，它的目标群体也不再仅限于盐边本地观众，“这部戏折射出所有经历过时代变迁的中国人的故事。”

即使以严家三代为主线，剧本的跨度依然长达七十余年，电影剪辑蒙太奇，歌唱和舞蹈等表现手法的融入为剧情串联起到很大作用。以第一幕严三源和素芬从相遇到进入婚姻的过程为例，李骊通过一段舞蹈化的情景表演，将整个过程交代得简洁而生动。在话剧中使用歌舞，这个创意一开始引起了争议，但李骊有自己的坚持：“首先，盐边是多民族聚居地，少数民族热爱唱歌跳舞，适当的歌舞表演能带给观众更好的体验。其次，话剧是一门综合艺术，我认为只要整部剧的主体依然以对话、行动为主，那就不成问题。况且剧中的歌舞元素并不是无意义的，这是剧情的另一种展开形式。”

歌舞、电影等姊妹艺术表现手法的借鉴并不是李骊的首次创新，李骊的《浩然成昆》《有光的地方》等每一部作品，都带给受众崭新的体验。李骊说：“我不愿意做重复的事情。”每着手一个新的项目，李骊一定要找到至少是她自己不知道，也没有用过的方式讲故事。“写了这么多部戏，我对传统的表现手法已经比较厌倦了，新的探索才能激发我的创作激情。”

“我从小就特别不喜欢跟别人一样，直到三十多岁了都没有‘学乖’。”李骊回忆道有一次参加培训，因为想尝试新的创意，她居然被同组其他成员“孤立”了，“最后我们组交了两个版本的作业。”但这并不困扰李骊：“我一辈子追求的就是这个。”

从初稿到定稿，《雅砻江水天上来》的剧本前后经历十三次修改。在前往成都参加第三届四川艺术节剧目展演之前，根据首演反馈，剧本又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修改。探索未知之域，焦虑和失败是常态，但正是执着于不断试错，不断寻找新的路径，李骊最终为笔下的故事开辟出一条条少有人走过的路。

严家三代、小马哥、丁二宝、张书恒，《雅砻江水天上来》主要以男性角色的行动推动剧情发展，而当大幕落下，丁秀雅却在观众心中留下无法忽视的锋芒。丁秀雅是李骊为这部剧设定的女主角，她“泼辣能干，心高气傲，善于接受新事物”，在剧中的扮相也是时尚而张扬。不仅丁秀雅，顺应时代潮流、自主创业的张百灵，主动追求爱情的素芬，《雅砻江水天上来》中女性角色戏份虽然不多，但李骊都尽力在每个女性角色身上突显出人物独有的个性。

“我喜欢写非传统的女性。”李骊这样总结自己的创作偏好，女性题材、女性人物形象塑造是李骊向来关注和思考的重点。这和李骊的自身经历有关：“在男性占据主导地位的大多数戏剧主创团队里，作为女性，我必须以比较强硬的姿态去沟通。咄咄逼人不是我的本意，但只有这样，我的声音才有可能被他们听见，才能为我的想法争取一点空间。”

一百年前，经过新文化运动洗礼的现代中国女性开始登上文坛，书写自己的故事。“直到丁玲、萧红、张爱玲的作品发表，我们才发现，女性写作与男性的立场、所使用的腔调、所使用的视角如此不同，她们实实在在丰富了现代汉语的表达，而其写作成就又是可以和男性比肩的。”（ 张莉：《为什么要强调女性视角？》）如今，生产方式的变革带来性别分工和劳动力结构的改变，女性和男性承受着同样的社会期待和社会压力，女性又应如何在艺术作品中表达自己的社会性经验？“女人不是生就的，而宁可说是逐渐形成的。”（［法］波伏娃：《第二性》）除了社会惯例中习以为常的女儿、妻子、母亲等身份，除了顺从、善良、柔软等被规训的美德和特征，女性还可以是怎样的？她们眼中的世界又是怎样的？李骊说：“我想写我想成为怎样的女性，我想写我对这个时代的女性的期待。”

不停地追求与传统手法不一样的故事讲法，寻找被“普遍的、一致的、整齐划一的标准而无视了那些本来的不同”（ 张莉：《为什么要强调女性视角？》），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过程。但如果不坚持下功夫，不坚守创新的初心，艺术创作的意义又何在呢？

回到《雅砻江水天上来》，李骊执意在剧本中保留了笮人的迁徙史，步履不停既是她对笮人未来命运的展望，亦是其创作生涯的隐喻。雅砻江水奔涌不息，持续高涨的创作激情，对自我创造力的珍视，对自我可能性的不断突破，李骊的艺术生命将继续蓬勃生长。

本文作者：管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