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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温馨:焊机喷发出来的诗歌火焰
文章来源:文艺报  发布时间:2024-01-26
  

 

本文作者:诗人、批评家,《诗刊》社副主编  霍俊明

来源:文艺报

 

温馨  1977年生,现为攀钢矿业公司朱兰铁矿检修作业区采修大班的一名焊工,在采场工作已有25年,写诗16年

 

为什么她的诗歌有这么高的关注度

中国诗歌网公众号推出温馨的《采石场》之后,在很短的时间阅读量就超过了1.2万,众多读者纷纷留言、点赞、转发。面对以上这些读者(网友)对温馨诗歌的回复、评价以及点赞,这几天我一直在追问,一位极其普通的采场女工温馨的诗歌为什么有了这么高的关注度?对诗人的关注仅仅是因为她的诗还是因为其他的因素?在普通网友给温馨的留言中,我们频频看到了下面这些词——生活、时代、工作、女焊工、矿工、劳动者、底层、基层、地气、坚韧、信念、质朴、感动、温暖……

这种诗歌“热度”的形成当然离不开作为诗人的温馨已经默默地坚持诗歌写作达十五年之久,在于她对诗歌坚持不懈的开掘与热爱。温馨这些在采场、机台、大架、坑道、厂房中写下的诗之所以能够感动广大读者,重要的因素就是具有鲜活的现场感,迎面而来的是同样鲜活的生活气息以及乐观向上的生命状态。

那么,她工作的采场是怎样的环境呢?面对着庞大而坚硬的矿场、机器、吊车、铁板、大架、转轮、焊条、缆绳、割枪、焊机以及尘土、矿粉飞扬的作业区、工具包、安全带、深蓝工作服、橙黄的安全头盔,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工是怎么做到在抬槽钢、割钢筋以及火热焊接时写诗并多年坚持不懈的?这个疑问肯定不是我一个人的,我相信很多人面对温馨这样一个采场女工都会发出这样的疑问或慨叹。

温馨更多的时候只能在工作间歇或倒班的时间才能极其零碎地写诗和阅读,甚至因为工作的原因,创作很容易被打断,往往需要好几天的时间才能陆陆续续地写完一首诗。在2024年1月11日中午我联系温馨的时候,她说已经连续几天不分白天黑夜地在采场上抢修,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平心而论,“打工诗歌”“新工业诗歌”“劳动者诗歌”作为写作现象并不是一个新鲜的话题,而又总会有其中的一些优秀的写作者陆续引发媒体和大众的关注。我们对此是不是应该有更为冷静而综合性的思考?借助采场女工温馨的诗我们再一次面对了诗人与生活、现实、时代之间如何进行深度对话以及有效转化的话题。

温馨的身份和职业,很容易引得媒体或读者给她加上“工人诗人”“采场诗人”“焊机诗人”“劳动者诗人”等诸如此类的标签,而在与她的接触以及聊天中她对此却非常坦然,她认为标签对她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诗歌的的确确是从采场中生发出来的,她几乎所有的写作都是围绕着矿场展开的。是的,我们不能把一个写作者从她的生活背景以及生存环境中剥离出来,正如温馨所说“这些诗都是从心里流淌出来的,是真实的,是亲身体验”。与此同时,我们也不能贸然地对诗人进行社会学意义上分类,然后以相应的身份、题材和主题赋予优先权。最根本之处在于一个诗人,无论其是什么社会身份,衡量的标准仍然是诗,仍然是诗歌本身的力量在说话。

换言之,一个诗人该如何在表达自我以及生活经验的同时更为有效地让诗歌感动更多的人。一个人如何能够说出一群人的心声,一首十几行的小诗如何能够浓缩强大的情感力量和思想载力。

温馨的诗犹如一道温暖而耀眼的光

2023年秋天的一个中午,我在一叠诗稿中读到署名温馨的作品。在大量的诗稿中这份诗作显得极其特别——甚至有些耀眼,因为在她的诗句中我立刻就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生命体温以及其工作的生存现场。我也在翻看手机的时候发现我和她是微信好友,但几乎很少互动。

温馨,四川南充人,现在攀钢工作。她的微信昵称是“月光雨荷”,微信上的个性签名是“荷,每一次呼吸,一颗露,都会从天而降,滚过我的十里碧波”。如果只看这些文字,迎面而来的是浓郁、温软的抒情场面以及浪漫小女生或文学女青年的气息。而与此浪漫、柔软、抒情、幻想的文字构成鲜明对比或反差的则是矿场检修区劳累的场面,而劳作的主体则是一名女性焊工——工作了25年的焊工温馨。

确实,在第一时间读到温馨这组诗稿《采石场》的时候我是有震惊感的,这不只是这组诗歌在整体意义上体现出来的成熟、自然、真挚、透彻,而是通过诗歌看到了写作者极其真实而坦诚的情感、经验以及生命状态。与此同时,我还能切实感受到其工作的环境以及那些可亲、可敬、可爱的性格各异而又憨厚朴实的老师傅以及工友们。平心而论,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下还能够多年坚持写诗是非常难得的。尤为难得的是温馨的诗歌体现了乐观、坚韧且不乏自嘲、自审意识的人生态度,而非抱怨或自怨自艾。

这种情感以及心理状态及其在工作环境当中的对应、调整和转化过程,温馨处理得既自然生动又亲切感人,“真”是她诗歌最为重要的属性。显然,温馨诗歌的“真”既是题材、主题、情感和经验上的又是语言、诗歌技术以及想象力层面的。换言之,对生活以及工作的深入观察和体悟使得温馨的诗歌非常真实,生命意志在她的写作中显得非常突出。这再次印证了诗人与环境的关系是很重要的,甚至这会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一个写作者的眼界和世界观。

露天的采场,一部生动的女工之书

我和温馨是同代人——相差两岁,应该说有着大体相同的时代背景,但是我们之间的生存境遇却有着明显的差别。由温馨工作的尘土飞扬的酷烈的采场,我不由想到当年冀东老家有很多钢铁厂、采矿场、水泥厂、陶瓷厂以及砖窑厂,我也曾在燕山山脉开采后尘土飞扬的矿场、窑厂度过我的少年时代,当然那时主要是和小伙伴们玩耍,也曾在小镇上的工地和冰棍厂打过短工。这和温馨的工作了25年的采场环境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但是当年那些工人满身满脸的粉尘是我至今都不能忘记的,其中就有我的亲戚。

当初,温馨在高中的时候学习成绩很好,本有机会进入高校深造,但是为了分担家里的经济压力,也为了即将退休的老父亲——他接连几天苦心规劝女儿接班当一名工人,温馨最终走上了另一条人生道路。

尤其在三年学徒期,温馨的手磨出了很多血泡,眼睛被高温烘得红肿,暗地里流了很多次眼泪,也因为技术不过关挨了很多次师傅的责骂,而正是师傅以及工友不断给她鞭策给她动力给她温暖,她才成长为技术过硬的优秀焊工,“师傅不爱说话/却喜欢大声责骂我/学徒期间/他背着工具包在前面走/我就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他边焊边讲解/我就默默地背诵牢记/鉴于我特殊的运条方法——横行霸道/他气得直跺脚/但最多惩罚我多割几块铁板/然后焊上,再割开,再焊上/师傅偶尔也会和我探讨焊接技术/说说焊缝的材质/说说火焰的性质/说说钢与铁摩擦、排斥、妥协/最后与人互动感知的默契”(《师傅》)。

那么,你能想象一个工作了25年的女焊工是如何每天走在那条通往采场的路上的吗?她每天拿着焊机劳作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当她工作间歇还有诗句跑进心中的时候你又有什么样的感受呢?如果换做是你,平凡而劳累的工作中你还能拥有一颗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诗心吗?

先来看看温馨自己的回答吧!

从蹦蹦跳跳到气喘吁吁

路,分明是活的

一个胸中有路的人,才能阔步向前

才能在转身之间,瞥见命运的正反面

我的身体里流淌着路,多么美妙

工友说我是一块得了妄想症的矿石

山长水远,路还在脚下延伸

我还在那条通往采场的路上

不长、不短、不宽、不窄,正好可以丈量

——我,采矿女工的一生

——《那条通往采场的路》

如果把温馨工作了25年的通往采场的路计算出来距离的话,这个数字一定是非常惊人的。这个抽象而惊人数字的背后则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重复,生活的重复,工作的重复,动作的重复,生命的重复。那么如果这个人是你,你会如何面对或应对呢?我想,很多人免不了会抱怨或自怨自艾,然而温馨最可贵的是乐观、豁达、上进的心理,甚至偶尔还不忘自我解嘲一把。这种积极乐观的心态无论是对于工作还是对于写作都是非常重要的。温馨认为自己这种乐观的心理和性格不仅来自于父亲,而且来自于每天接触的那些极其普通而又善良、温厚、豁达的工友们,“工友嘟哝了一声,并没有抱怨什么/我帮他点燃一支烟,他坐在矿石上/斜睨着我,烟雾缭绕中,会动的、不会动的/都生动了起来//他看了看还没换好的大绳,站起身/摊开双手后又合拢,使劲拍了一下,像拍打了一下翅膀/我愉快地站起身来,合拢的画卷/再次打开了它迷人的封面”(《采场上,工友们摊开双手》)。

薄薄的甜或焊枪中喷发出来的诗歌火焰

按照时间来看,二十岁出头的温馨在经过三年学徒期之后进入攀钢矿业公司朱兰铁矿检修作业区采修大班工作。十年之后,也就是2008年开始,她接触诗歌并进行写作。写作十几年间,温馨陆续在一些地方报刊发表了一些诗作,但并没有在诗歌界产生多大的影响,反而是她的工友偶然读到了她的诗并给了她非常大的鼓励。有时候在繁累的工作间歇,温馨会应工友们的要求读自己的诗,工友们也会及时给出一些建议。这也是为什么温馨的诗如此接“地气”的原因,而她本身就是采场和大地活生生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温馨非常乐观、豁达,比如2024年元旦之际她的一条微信朋友圈,“新的一年,新的开始,阳光满路,温暖切切。朋友们!元旦快乐哦!欢迎来采场玩,我会送你一坨我们的土特产——钒钛磁铁矿石,拿回家炼铁哦!”而这种阳光般的乐观性格也不自觉地渗透进她的诗歌之中,她的文字世界里有灰尘有汗水也有泪水,但是她的诗歌中永远有阳光,永远有精神的信仰和感恩之心在强力支撑,“我走得气喘吁吁,心跳的撞击起伏有致/矿石、黑暗、文字、思想/厚厚的采场,一部生命之史书/我感恩一路落下的点点星光,一颗颗碎石子/陪我劈开了心野里料峭的险峰”(《采场上,我用一块矿石敲击另一块矿石》)。

正是因为诗歌的存在,温馨使得坚硬的矿山有了温柔的诗心,使得黑暗的矿石有了点点星光,使得那些默默无闻的工友在她的诗歌找到安身立命的机会。

她的这些发自内心的采场诗歌不仅打动了自己和家人,也感动了身边的工友们。她的诗在《诗刊》2024年第一期的“第一现场”头条推出后,读者也越来越多了。我想,这就是诗歌该有的力量吧!这也是为什么在《诗刊》出刊之后温馨的诗引发了高度关注并受到广大读者朋友热情肯定的深层原因了。

值得注意的是在与矿场的那些自然物的对视和对话中,温馨也赋予了它们与人类平等的生命力——坚韧而乐观,比如她写厂房里的枇杷树、矿石以及卑微的巴茅草、向日葵、螳螂等,“有清甜味传来/像蜜蜂的翅膀,透明、飘逸/厂房里,一棵枇杷树,被一块块铁板/干干净净地掩映//枝叶茂密/看着满是果实的枇杷树/我放下手中的焊把/人生苦短/我应该向一棵枇杷树学习/时不时地给生活一点甜头//摘一颗枇杷,剥开厚厚的外衣/果核上,包裹的那一层薄薄的甜/而它也不嫌弃我那双沾着油污/或者是流着汗水的手//这棵枇杷树没有嫁接/结不了又大又甜的枇杷/而我和工友们却十分满足/我们静静地眺望着/每一眼/都是告白”(《厂房里的枇杷树》)。

是的,经年艰辛的劳作,需要的往往就像枇杷果核上那一层“薄薄的甜”,由此那些油污和汗水以及辛劳付出都是值得的,诗人要永远心怀感恩和宽怀之心,这时你看到的世界就有了另外一番面貌,诗歌也就具有了“发现”的属性。

2024年1月14日10点41分,温馨在工作的间歇从坡地上砍了两根芭蕉,她剥去了它们根部的外皮,尝了尝。她脱口而出:“脆脆的,挺好吃!”

我想这就是温馨的工作,温馨的生活,温馨的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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