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杨钦/文
理查德·布劳提根,作为美国“反文化运动”和“垮掉的一代”之间沟通的使者,却一直处于社会边缘位置。作为一名从现实中突围的小说家,也是一名诗人,布劳提根的诗歌以“物”的力量凝聚为载体,具有小说叙事的隐性,形成“凝视”之外的“感觉体系”。这不仅是对现实中现象的深度剖析,还蕴含对现实日常化的深度隐喻,而这隐喻的背后是极强的主体意识。理查德·布劳提根从日常生活出发,在虚实相生中回归死亡,终而形成自我与现实的主体之间的观照。
本文从理查德·布劳提根与现实的联系出发,阐释理查德·布劳提根在现实中的挣扎和内心的自然流露,最后回归布劳提根于现实带来的死亡下的情感爆发,形成自身与现实的闭环,旨在让读者更深入地了解布劳提根作为抒情主体的情感爆发的审美特征。
一、布劳提根于现实的挣扎
站在美国历史的角度去定义,反文化运动就是起于20世纪60年代美国社会的一次否定和拒绝主流意识形态和文化观念的运动,在这场运动中,对于现存的社会政治秩序、经济秩序和主流意识形态、文化观念的否定和拒绝是他们的共同特征[1]。
反文化运动中,主要的摇旗者是青年人,因此反文化运动也被称为“青年反主流运动”。美国文化研究专家王恩铭在《美国反正统文化运动——嬉皮士文化研究》中将这一运动总结为“20世纪60年代,以嬉皮士为代表的年轻一代对当时美国主流文化价值观深感失望和反感,不仅怒斥和拒绝主流文化价值观,而且还提出了一套与之截然对立的文化价值观,并积极身体力行地将它们付诸实践,进而掀起了一场规模可观的反主流文化运动。”[2]可以看出,以嬉皮士为主的青年发起的这场运动是以反对主流美国文化为主的,且其文化价值观的生成是对比主流文化而生成的,是建立在现实上的否定。
而布劳提根作为这些青年人的一员,作为“垮掉的一代”的一员,他既具有这个群体的价值导向,也有其独特的一面,且这独特的一面蕴含在了他的文学作品中。
文学作为人内心深处的呐喊,作为表达客观世界和主观认知的方式和手段,是有其生命力的,这与作者所处的现实环境有密不可分的联系,且其自身的发展史上又潜在地成为一个新式闭环。带着这种认知方式,我们对反文化运动时期的代表文学作品进行审视。
反文化运动时期下,文学中“不平则鸣”的声音消解在了所作用的对象上面,这种对特殊群体进行观照的方式,显露出了后现代的气息。理查德·布劳提根,作为“垮掉的一代”中的一员,其在文学领域内就对许多底层的人物进行了心灵上的观照,且这种观照不只是一种凝视,而且是一种情感上的浓缩,体现在对现实的深痛怀疑和黑色幽默上。其诗歌《私人侦探生菜》,就很好地将凝视和幽默统一在了一体:
三箱“私人侦探生菜”/每只箱子的四面/都有侦探名字和拿着放大镜的/画像的三箱生菜,/在男人的想象里/以及他对给世上事物命名的渴望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十字。/我想,就称此地为各各他好了/晚餐时再吃些沙拉。[3]
这首诗形成了诗人对现存世界和想象世界的合理沟通,并引出一个存在性的隐形议题:究竟神存在于人类的合理想象中,并反观于人类自身;还是神是现实中人类情绪的表征?这种后现代式的书写,恰恰体现了当时美国人民思想层面的真实写照——对旧世界中“上帝”,甚至对象征着当时世界的强权,进行思维方式上的潜在否定,体现出自我的悲剧意识,在怀疑中把握自我的存在感,从中弥漫出黑色幽默的气息。
将理查德·布劳提根的文学作品与同一时期主要文学作品进行比较,又会发现许多求同存异的思想内核,实现后现代式的凝视和升华。同时期的后现代主义浪潮下的代表作品中,艾伦·金斯伯格的作品着重突显对公共道德和性文化的强烈批判意识和对战争的反对意识,其诗歌《在社交场合》中写道:
我步入举行鸡尾酒会的房间/发现三四个古怪的家伙/凑在一起交谈行为诡秘。/我试图温文尔雅可却听到/我自己同一个人聊起来。/“很高兴见到你”,他说……来宾结伴而至,其中有一位/浑身毛茸茸的女士打扮得/像个公主。她瞅了我一眼随即/不假思索地说:“我不喜欢你。”[4]
从中不难看出他对于当时的“小众”丧失说话权利,进而被主流冲击代替的批判意识,字里行间透出一股冷气,而这股“冷”的来源就在于主客体的颠倒和人的自我异化,这既是由美国当时的社会环境决定的,更是人从当下困境突围的精神写照。在自身只能被主流所吞没时,诗人爆发出强烈的自我意识,被现实击中后仍然勇于书写现实,这一点与理查德·布劳提根大体是相同的。且艾伦·金斯伯格诗歌《美国》中写道:
皮肉不堪一击堪萨斯的一个姑娘/被炮火碎片炸开,血肉模糊……/而在世界另一个角落3500人/倒下了在有倒钩的铁丝,燃烧弹,/弹片,刺刀电网中/炸弹在脑袋和腹部爆炸惨不忍睹/带有弹片的皮肉还在颤抖……[5]
从中,战争给人带来的创伤似乎具体化了,给人以强烈的感官冲击,在摆脱宏观叙事的法则后,体现出战争的无情,这是诗人艾伦·金斯伯格显性的人道主义关怀。同样的,理查德·布劳提根的人道主义情怀,在其各类体裁的文学作品中也有体现,不过相对而言,更多是一种隐性的表达方式。在理查德·布劳提根的小说《在美国钓鲟鱼》中,他写本杰明·富兰克林的大理石雕像,是这样写的:
雕像基座的四个面各刻有一个词语,朝向世界的四方。东面是“欢迎”,西面是“欢迎”,北面是“欢迎”,南面也是“欢迎”。雕像的后面种了三棵柳树,叶子几乎落尽,只有树顶的枝丫上还留着一些。雕像正对着中间那棵树。二月的雨刚刚下过,四周的草地还是湿漉漉的……[6]
后面他又写到柏树和教堂,在他富有诗性的创造力下,于现实达成某种交融,形成黑色意识的默默流动,在这种极度抑郁的环境场域下,诗人体现出他“生而为人”的一面,没有对现实的种种作出回击,这尽管有灰色的地带,却是诗人对现实的深刻观照和人本意识的体现,而这种表征正是诗人理查德·布劳提根的人道之处。
现实浪潮下普通群众的呐喊,既有其同一性,也存在个体表达上的差异性,但都汇聚成对美国主流意识的批判,闪耀人性的光辉,并通过文学作品来集中形成日常生活的写照,体现出与现实既相同而又相悖的一面。而理查德·布劳提根在现实场域下所进行的人文书写,其自身在一定程度上也构成了文学表达上深刻的一面。
二、现实下的主体挣扎
对于理查德·布劳提根的诗歌研究,应该注重从文本自身的内核出发,从认知诗背后的抒情主体的角度出发,用理性把握感性的内核,并逐步回归到诗歌自身的主体上。
“本体”(substance)一词最先源自形而上学的分支,而形而上学所关注的是现实的本质,也就是存在的本质,最初源于古希腊的圣哲。在当时人们对天、对地、对人的纯粹思考下,“本体”代表着人们对宇宙究竟是什么的终极探寻,研究事物表现如此样子的内在原因。亚里士多德指出使事物圆满的原因,是“本体”,因此这里的“本体”,就是探知事物主体性的本质存在。而对于理查德·布劳提根的诗歌,由于其带有的强烈主观意识,也必然要纯粹地从其体现的强烈的“主体性”下手,这既是对现实的度量,更是对内心世界的深度挖掘和探索。对于理查德·布劳提根而言,“本体”的引入有助于思考其内心的观念与现实世界的深度联系,从“物”(现实之物,历史之物)出发,到理查德·布劳提根自身内心世界的丰富性和整体性,再回到“物”(物自体)带来主体的死亡,形成布劳提根文体意识的根本逻辑。
布劳提根的文章,无论诗歌还是小说,都具有极强的主观意识,且这种强烈的主观意识作用于“物”的形成过程中,并使诗歌与现实紧密相连。从著名诗歌《避孕药与春山矿难》中,诗人布劳提根展现了针对现实的创作意识:
当你吃了你的避孕药/就像发生了一场矿难/我想着所有/在你体内失踪的人。[7]
不难发现,布劳提根的这首诗中,“物”成为了情感的导火索,避孕药作为女性疼痛的发源,在布劳提根男性视觉的主观凝视下成了“一场矿难”。这个现实的隐喻既生动形象,也饱含客体凝视文中主体的情感,并反客为主,在对文中女性主体的凝视下,形成情感的爆发点。最后一句看似与前文关系不大,却在诗人情感继承上紧密相连,作者对女性的悲悯、对现实的质疑声都蕴含在了其中。而且值得注意的是,诗作也用了真实事件,春山矿难是于1958年发生于加拿大新斯科舍春山的一场矿难,用现实事件做结,避免了诗歌陷入空洞化,并将女性的身体与现实世界的苦痛有机联系在了一起,既表达了反文化运动下“垮掉的一代”的心声,对女性的基本权利获得的肯定,对主流意识形态下女权逐渐失声的诉求,也蕴含了极强的主体意识,在隐形事件所蕴含的“显性物”上,聚焦作者主观上的情感,得到掷地有声的大爆发。而其代表小说《在美国钓鲟鱼》中,看似支离破碎的情节和叙事框架下,隐藏的是布劳提根对现实世界的情绪反弹,全文的意识在文本背后悄无声息地流动着,并由此而统一在一起。
三、死亡与布劳提根的现实观照
理查德·布劳提根,1984年9月之末,死于自我枪杀。对于布劳提根为什么而死,却有很多不同的说法:有学者说他是因为得了重度抑郁症,忍受不了精神的创伤而死,也有学者转向对现实的排查,认为理查德·布劳提根是为情而死,也有学者认为是在主流意识的迫害下选择的自杀。至于理查德·布劳提根为什么而死,笔者认为这是个不必过于在意的话题,相反,更应该将研究的重心放在他自身对死亡的怀疑以及死亡带给他精神状态的流露。
在理查德·布劳提根的众多诗歌中,都可以找寻到死亡的蛛丝马迹,有时它是个幽灵,悬于当中,有时又是个直接的表达,在一瞬间得到情感应有的爆发。在诗歌《给所爱之人的鲜花》中,他写:
屠夫,面包师,烛台制作师,/谁都会染上性病,包括你爱的人。/如果你觉得自己染上了,/请去看医生。/之后你会感觉好一点,/你爱的人也一样。[8]
这是理查德·布劳提根对现实中个人隐私的深度怀疑,认为“谁都会染上性病”,这既是对生活悬而未决的质疑声和对自我寻求保护的求慰,且这种扩大也包含了对自我的审查:“如果你觉得自己染上了,/请去看医生。”结尾妙在言外之意,就算知道自己染上性病,也比不知道好得多,这是布劳提根对现实中不确定的自我落地的渴求,是内心寻求稳定精神状态的表现,更是对因性病带来的死亡的抗拒和纠缠之态。
在诗歌《河流的回归》中,他试图反写死亡:
所有的河流都奔向大海;/但大海并没有满溢;/它们来到出发的地方,/在那里,再次回归。/山里/今天下雨。/那是一种温暖的绿雨,/口袋里/藏着爱,/因为春天来了,/春天不会梦见/死亡。[9]
从中,死亡似乎是对现实的隐喻,现实中,生即死亡,而死亡,是一种回归。紧接着,诗人联系现实,写山里下着雨,又情景交融,写到雨的温暖,又回归到自我对现实的反解:既然春天里没有死亡,那么作者在春天里,也不会梦见死亡,展现出强烈的精神力量,但死亡是无可避免的,现实意味着死亡,所以,诗人或许只是得到一时的快慰。而所有这些复杂的事物和情感,都统一在了现实带来的“死亡”二字上。
布劳提根这种“诗意化”的堕落,既让他被现实席卷,也带给他对死亡诸多的提问。
(作者系攀枝花籍在读本科生)
参考文献:
[1] 李颖娜:《金斯伯格与反文化运动》,第23页,2020年黑龙江大学博士研究生学位论文。
[2] 王恩铭:《美国反正统文化运动——嬉皮士文化研究》,第27页,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
[3][7][8][9] [美]理查德·布劳提根:《布劳提根诗选》,第7页,第127页,第59页,第107页,肖水、陈汐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3年版。
[4] [美]艾伦·金斯伯格:《金斯伯格诗选》,第52页,文楚安译,四川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
[5][美]艾伦·金斯伯格:《金斯伯格诗选》,第270页,文楚安译,四川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
[6][美]理查德·布劳提根:《在美国钓鲟鱼》,第1-3页,陈汐、肖水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
责任编辑 管夏平
|
版权所有:攀枝花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地址:攀枝花市东区炳草岗公园路6号附1号 邮编:617000
投稿邮箱:Pzh_swlxmt@163.com 联系电话:0812-3324435
本网站是公益性网站,本网站有部分内容来自互联网,如媒体、公司、企业或个人对该部分主张知识产权,
请来电或致函告之,本网站将采取适当措施,否则,与之有关的知识产权纠纷本网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ICP备案号:蜀ICP备15017755号-1